之后又看起了那些簪子,老板一颗胡诌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却不敢造作,这会儿抓心挠肺,却听沈修远这时开口问:“还有一事想向老板请教,老板可知何种木材适合做簪子的原料?”
问题问出了口,沈修远才觉得有些难为情,他不是没有背着师父准备过什么惊喜,院子里的小花园还是他从前连夜挖的呢,但那时他情窦未开,为师父做什么都是纯粹的,如今却不是了。
老板听他这么问,脸上顿时一派意味深长,本着做好事积德的心态和沈修远将做木簪的心得一一道来……
等老板和沈修远交流的差不多了,季洵也把附近的摊位逛了个遍,膨胀的好奇心总算得到了一点满足,季洵逛得正开心,却见沈修远似乎结束了和簪子摊老板的谈话,缓缓站起身,似乎准备往回走。
季洵顿时有点慌神,他刚才一直在这个方向的摊位逛,要是沈修远往回走的话就是往他这个方向走。季洵出门跟在沈修远身后跟习惯了,一见沈修远回头就没来由地慌,往前走吧正对沈修远,往后走吧看不见沈修远的行动,季洵就在这样的慌张中站在了原地。
他望向沈修远,而沈修远也正好望见了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那明明只是个毫不相关的路人,沈修远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那个人。
白色的帷帽在白市当中并不少见,沈修远却偏偏将视线停在了那人身上,周遭人来人往,他们之间更隔着无数行人,沈修远却觉得那人身形格外眼熟,隔着白色的薄纱看不清面容,却还是让他移不开目光。
这奇妙的熟悉感止住了沈修远的脚步,让他也同样站在了原地。
随后微风骤起,替沈修远撩起了季洵帷帽的薄纱。
只这一瞬,隔着人潮,沈修远看到了那人帷帽下的面容。
额头,眉眼,鼻梁,嘴唇,几乎是冲击性的熟悉感席卷了沈修远的脑海,某两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字已下意识地滚过咽喉跑过舌尖,就在呼之欲出的那一刻,沈修远突然忘了那两个字是什么。
他要说的,是什么?
时间再次恢复流动,呆滞的季洵似乎因为这一瞬的风找回了意识,他慌忙扯下薄纱,按捺住疯狂跑路的冲动,再次望向沈修远。
沈修远刚才一定看到他的脸了,季洵可以确定。但沈修远这副茫然的表情……果然是没有认出他来吗。
季洵才安心了一瞬,随后心头涌上无法压抑的丧气,他抿紧了嘴唇,隔着薄纱,隔着人潮望着与他朝夕相处了十余年的沈修远。
没了标签,你就不认识我了。
你果然不认识我了。
季洵不晓得为什么心里变得很是难受,肩膀倏地放松,低下了头。
不、不能怂,反正沈修远认不出来,只要,只要照常走过去就行了。
想是这么想的,实际却并不轻松。季洵在帷帽下抿起唇,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万分艰难地往前迈了一步,第二步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了。
季洵低着头,喉咙干涩,他不知道该用什么面目、什么心态面对沈修远,光是想到和沈修远擦肩而过的情形就无论如何都迈不开步,只能僵在原地。
这时的沈修远隐约看得出那人抿紧了的唇线,身体比心更快地上前了一步,却不想似乎惊动了那人。季洵注意到似乎要向这边走来的沈修远,虽然比谁都清楚沈修远认不出他来,但他此刻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沈修远从自己身边路过,索性再一次选择了逃避,转身快步融入了人群,甚至没几步就跑了起来。
沈修远心中一紧,下意识就要追上去,却终究被人潮阻挡了脚步,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消失在了茫茫人海,把他留在了这方孤寂的天地之中。
沈修远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左手,最终茫然地站在原地,呆呆地问天问地,问那个不知姓名的人:
“是谁?”
你是谁?
他从来就不知道我是谁。
季洵边跑边想,跑得远了,跑得累了,跑得喘了,才终于筋疲力尽地停下。
他回首望人潮,望地,再望天,最后在帷帽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汤汤洛水奔流入海,无名的清河流经无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