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竹园的路上,正好路过东市那条鱼龙混杂的小巷。
马车行至那日刺头被邬夜砍去双手的地方,黑红血迹淋漓,蜿蜒向阴暗看不见光的最深处。
杜伯承对驾车的阿信道:“停一下。”
“好的姑爷。”
杜伯承打开车窗,看到记忆里嘴角总是挂着张扬笑容、行事分外嚣张的刺头,依然戴着他那顶遮天蔽日的大草帽,和一群乞丐靠着墙根挤在一处。敞开的双腿.间,放着一个空空如也的破碗。
没再听到他那肆意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大笑。
只瞧他像极了一朵潮湿发霉的毒蘑菇,满身的幽怨之气,快要冲破九霄。
有人注意到马车里的杜柏承,推了推刺头。
四目相对时,刺头眼中没有怕也没有悔,只有浓浓的恨与怨。
杜伯承从那眼神中可以确定:但凡刺头还有一只手,定会毫不犹豫提刀向他杀来。
同车的胡老八被刺头那怨毒的目光弄的浑身不自在,难得收了脸上的笑,皱着眉头问:“杜老弟,你怎么会招惹上这种缠手不讲理的麻烦人物?”
“我从未招惹过他,是他蛮不讲理,非要将兄弟的死怪罪在我夫郎的头上。又胡搅蛮缠,怎么也不肯放过我。”杜伯承关上窗,不多时便来到了竹园。
胡老八的义兄作为请客方,已早早到店。不仅点好了酒菜,还请了乐班。
虽在来的路上,杜伯承已经得知,这位义兄姓高名汉光,年过三十,在县太爷身边任方言翻译官,不仅精通文墨,平日里也最喜欢以文会友。高汉光也对杜伯承的大名如雷贯耳。但两人第一次见面,还是互通了姓名住址,全了礼数。
“第二次和高兄见面,真是荣幸之至。”杜伯承落座后,对高汉光如此说。
这话让高汉光和胡老八齐齐摸不着头脑,“第二次?”
杜伯承点头,“高兄还记得,去年腊月十三,咳咳~下西河村的李来男,与其父在公堂之上,三击掌断绝父女关系的案子吗?”
“当然,这事儿可是轰动一时。”高汉光问:“她是你的——?”
杜伯承:“那李来男正是我的亲大嫂。”
“当时高兄一身官服站在明堂之上,仪表堂堂,一口官话说的那叫一个好听。咳咳~我勤学苦练十多年,官话还是讲不标准,那日见过高兄,真是做梦都希望能练就如高兄般标准好听的官话,却总不能如愿。”
“今日一见,没成想居然是胡大哥的义兄。景仰之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出现在面前,不得不感叹一句,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高汉光本是清俊儒雅书生,闻言也止不住笑口大开,连声道:“哪里,哪里。”讲话的调子,倒是放得更字正腔圆了些。
胡老八越发摸不着头脑,“胡老弟,你大嫂不是叫李玉柔吗?怎么又叫李来男?”
杜伯承一笑:“胡大哥有所不知,我嫂嫂本名确实是叫李来男没错,嫁给我大哥后,我爹是读书人,觉得这名字粗俗配不上嫂嫂的人品相貌,便以嫂嫂满十五岁为由,学着有身份的人家,给嫂嫂取了玉柔做表字,隐喻她不仅贤良淑德,还像璞玉般品行高洁。”
“咳咳~嫂嫂很喜欢这个表字,村里人也觉得好听,叫着叫着,就弃了原来的名字。”
“哦~原来这样。”
谈起此事,陌生的关系一下拉近很多,聊起天来,彼此也逐渐随意。
高汉光本是钦慕杜柏承的字,现在又追着问:“不知你嫂嫂那案子的诉状是哪位高才执笔?不瞒杜兄弟,我也是心慕其人已久。可惜笔迹从未见过,寻遍十里八乡大大小小的状师无数,均是无果。哎~”
杜伯承笑问:“那高兄觉得那诉状写的好吗?”
高汉光:“岂止是好!那诉状不足百字,却将你嫂嫂的苦楚和她娘家如何做恶,呈现的淋漓尽致。真可谓字字泣血,引人共鸣且打心底里同情。我当时都想下堂打爆你嫂嫂他爹娘的头!震惊天下居然还有此等禽兽父母!”
“这么说吧,如果不是那纸诉状,东翁绝不会冒天下大不讳,那么容易就判一对父女恩断义绝,事后还让我把人找出来,想聘他到身边……奈何遍寻无果,倒是让衙门里几个吃闲饭的状师松了好大一口气。”
高汉光给杜伯承打个揖,满面诚恳:“恳请杜兄弟告知这人究竟是谁,我必当感激不尽。”
杜伯承忙托起他,笑问:“若我真让你们见到了,咳咳~不知高兄想要如何?”
高汉光双眼发亮:“自然是厚金相赠!厚礼相待!与他把酒言欢!抵足而眠!畅谈到天明!”
杜伯承:“高兄如此盛情,我真不忍心辜负。”
高汉光:“那他是——”
杜伯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高汉光愣了下,扭头看胡老八。
胡老八笑眯眯摆手:“不是我,我可没那本事。”
高汉光站起身,在竹林掩映的小园子里找了半天,摊手道:“哪呢?没有啊。”
杜伯承捂脸:“高兄,为什么你宁愿怀疑拉二胡的老者,也不肯多看我一眼?”
“你?”高汉光愣住。
胡老八笑眯眯:“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