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里每层都有不同的事在发生,有忙着放人的,自然就有忙着逮人的。但这些事都在暗处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在情况不明朗的黑暗之地,大家都在摸黑行进,猜测着,试探着,谁先暴露谁先死。
这种把命拴在裤腰带上的感觉楼外感受不大深,却也令人倍感焦灼。此刻,刘文进正坐在吉普车里不停地抽着烟,噗嗤噗嗤地吞吐着,像一台浑身都是小毛病却不得不带病运行的老旧蒸汽机。
栗刻站在车外淋雨,滂沱大雨将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浇个透心凉,他仰头看着破了口般的空中不时有横跨半边像巨大蜈蚣那般狰狞扭曲的闪电将无尽深渊的天幕割裂又复原,心情焦躁又亢奋。
“刘师,场面很激烈,都是真枪荷弹,我也想去。”
刘文进抬脚碾灭车坐下的烟头,不过眨眼的功夫,整个人好似老了十岁不止。他的抬头纹和川字纹一时间深刻地能夹死耗子,眼珠子也混浊了不少,不时看向那栋黑漆漆的小楼,愁得直薅头发。
“唉,百无一用是书生,是书生啊!”刘文进对栗刻的话置若罔闻,不停地烦反思,不停地责备自己,到最后还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老刘啊老刘,亏你年逾半百,配枪都能叫一个十八的孩子抢走!”
“这么多年的大米白吃了,还不如啃泥巴,省得一脑子浆糊。唉,唉,她要出事可怎么办?这么优秀的人才,可不能出事啊!”
“峥嵘啊,一定要保护好图南,她一个小女孩又这么小,身体也不好,在这样的混战里怎么保全自己?老刘啊老刘,战场你没上过,这样的场面也上不,太没用了!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图南啊,刘伯伯救不了你,唉……你可千万别出事啊!你要坚持住,拟战的,市警局的人都来了,你千万坚持住啊。”
栗刻被他絮絮叨叨,神经兮兮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德行惊呆了,这还是他印象里文质彬彬,能掐会算躲过这么多大劫的老舅吗?
就在刘文进一撮一撮地往下薅头发时,雨声渐小,反倒是那楼里的声响大了起来。突突突地枪声一段接着一段,刘文进推开车门走下来遥遥望着,一脸惨白,“你去,去告诉拟战局的和市警局的同志们,千万不要误伤了孟博士,不然我就去告,告到中央!”
栗刻被他癫狂的样子吓得拔腿就跑,跑到一半时后知后觉停了下来,一发子弹自擦着他的发顶射进他面前的水泥墙里,7.62毫的子弹打着璇儿嵌进去。
他猛地回头,此刻黑云散去,一时间天空呈现出微微的光亮,栗刻隐约看到又一发子弹以仰42的角度斜着自四楼射出去。
像一颗生命即将终结的流星,以微不可察的星点微芒划破夜空,裹挟着势不可挡的力量射进水塔中。
栗刻不知这粒子弹的最终归宿,但他的第六感一向很准,他觉得至少见血了。
被水塔的狙击手压制着没办法进入楼内的拟战局的同志们顿觉压力一松,大家观察了片刻,交换过视线确认可以突击后便一拥而入。
但令人遗憾的是,他们还未来得及冲到楼下,就见为首的人被一发子弹擦着右肩射出去,温热的一篷血洒在周遭人的脸上,接着是手枪落地的声音,大家又连忙退回掩体后。
“麻的,怎么还有狙击手?”
“单队,不太对劲啊,楼里的不是孙正吗?那小子部队的,怎么可能打咱们?”
原本交战激烈的小楼此刻安静得吓人。大家又等了半晌不见动静,于是又怀揣着期盼又恐惧的心情探头探脑地张望着,接着又是砰砰两枪擦着一位拟战的同志头皮过去,顿时鲜血淋漓。
但大家也都看到了一抹纤细的女孩剪影。
就在大家陷入诡异的静默中时,刘文进一路狂奔过来,抓住栗刻的胳膊叠声问道:“什么情况了?怎么不进去?”
栗刻指了指地上的一摊血迹,颠倒黑白地解释道:“里头有人往外面放枪,可能是个狙击手。”
“孙正?”刘文进瞪大了眼,转而又否决道:“不可能,不是孙正干的。”
这时有人接话道:“未必是狙击手,狙击枪的子弹杀伤力太强,真打来他的胳膊肯定要断,现在看只是擦伤,我猜是手枪,口径小的那种。还是个女枪手!”
刘文进头皮都麻了,自己的52还在孟图南手里,不会被拿来打拟战的人了吧?这报告怎么写?
不同于外面的惴惴惶恐,里头正在收尾和对峙。孙正在解决掉对面的狙击手后,那些因掩护得以进入小楼的敌特势力大半都凌峥嵘爆头,小部分余孽被撵入二楼东走廊的尽头。
孙正点了对面的狙击手就收了步枪背在背上,吹着口哨,四下看了看,然后单手插着裤兜,猛地一头蹿进女厕所捡了枪就跑,不料中途被平坦的地面拌了一跤,脸朝地滑出去三四米远。
闯女厕的现世报来得就是这么迅速。
孙正冷着脸连滚带爬地来到二楼,瞟了一眼心如死灰。
他看见小嫂子以一种鹤立鸡群的卓绝站姿矗立在六七个全副武装的敌特中间,说是人质吧但她丝毫不见慌,说是同伙吧她又被枪抵着推在最前面当盾牌。
他认命地往凌峥嵘身后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