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状已延续几日?”
含春挺直脊背,重新落座于圆凳之上,他双腿并拢,双脚脚尖微向内收,坐姿端正得近乎刻意,仿佛是一种维持了多年的习惯性姿态。
含春轻声细语,以其特有的细腻嗓音,虚弱且带着疲惫地答道:“自前日午时起,便一直卧床难起,神思昏沉,闭门未出。”
柳悬低头在纸上书写,笔尖沙沙作响,语气却随意得像是在闲聊,他的眼神里闪烁着微妙的光芒,打量的目光在含春脸上快速扫过,又迅速移开,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瞥,言语间则带有明确的目的性:“尊夫人何在?为何屋内只你一人?”
含春闻言,眼睑微微一抖,指尖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袖,继而下意识地瞄了侍立在两人身后的芝兰一眼,接着赶紧收回目光。
含春的声线依旧平稳,但又多了几分令人难以察觉的僵硬:“多谢官爷垂询,爷赐药方于我即可。”
含春心里清楚:柳悬此问,是有备而来。
他早已察觉到柳悬能轻易掌控对话的节奏与方向,且柳悬的每一句话都似带有无数个钩子一般,稍有不慎,便会被其钩住要害。
警铃在含春的耳畔隐隐作响,含春并未刻意隐瞒含烟的存在,反而是向众人坦言相告:“奴去年与公子初识时,公子曾许诺,待明年科考后,便携我与拙荆同归褚地。”
说着,含春的语气忽而变得绵软柔和,他的眼中闪过一抹追忆之色,仿佛陷入往昔的记忆,“年前,我替公子出门办事,归来时,却见拙荆已不在院中。我心下焦急,便向公子询问拙荆的去向,生怕她有何闪失。”
“公子言称,乃是为褚地家中有人照应,他于去年腊月时分,先令拙荆随商队启程,前往褚地去了。”说到这儿,含春情不自禁地停顿了一下,他怅然若失地抚摸起衣袖边缘的针脚,语气中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强调,“如今这院中,确只余我一人孤居。”
含春答话时,目光总是时不时地瞥向宋旌身后站着、一直未插话的芝兰,他像是在观察、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小心提防着什么。
他与柳悬一般,说话时语气虽轻松随意,却字字斟酌,每一句话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一般,既不过分透露,也不显得刻意隐瞒。
柳悬在一张廉价的草纸上,笔走龙蛇,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随后,抖动起脆弱的纸张,想让未干的墨迹尽快风干。
待字迹完全融入纸张后,他又将草纸沿中线对折了两次,才递交到含春的手中。
就像寻常大夫对待患者那般,柳悬果真没有再追问其他问题,他只是向含春叮嘱了煎药、服药时必须遵循的种种细节,言辞间,也满是再平常不过的关切之意罢了。
草草寒暄了几句后,柳悬便带着宋旌与芝兰,向含春告了辞。
送别柳悬一行人,屋内一时静了下来。
含春望着柳悬离去的方向,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远处,他才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陡然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心力交瘁地撑在圆桌上。
圆桌上的草纸因含春的动作而飘然落地,如同一片无力的枯叶,在风中飘飘忽忽。
含春缓缓弯下腰,拾起那张散开的草纸。
纸上的字迹密密麻麻,沿着字迹一行行看去,最终定格在末尾那一行潇洒俊逸的小字上……
那上面书写着一句话:“心病仍需心药医。”
柳悬的字迹遒劲有力,仿佛蕴含了无尽的深意。
含春的目光在触及这一行小字时猝然紧缩,瞳孔疯狂颤动,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
含春急忙抬眼望向门外,却只看见空荡荡的空地,而柳悬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他到底知晓些什么?亦或是仅仅在虚张声势?
含春的心湖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搅得风起云涌,思绪如乱麻般纠缠不清。
他攥紧手中的草纸,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泛起阵阵难以平息的涟漪。
那一行字仿佛是一根无形的线,将他牢牢捆住,挣脱不得,又让他不禁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期待。
屋外的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吹动着沉寂许久的窗框,发出“哐哐哐”的声响。
含春静静地立在那里,久久未动分毫。
他仿佛被定格在了这一刻,心中满是无尽的疑惑、彷徨、兴奋与不安。
在他那张早已丧失了所有情感的麻木面具上,似乎只有那一双紧锁的眉头才能泄露出他内心的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