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内,炭盆里的药草灰被烧得噼啪作响,零星尘烟从中冒出,浮跃在光晕下,细小而迷离。
林敬从病后素来会闹夜,为了让他睡得安稳些,孟姝特地在屋内炭火里多加了些安神的药草。
彼时窗外青竹微动,石间流水潺潺而过,竹木相映间,竟有蝶影无花自来。
屋内,青年男子的身影伫立着,静静的看着眼前床榻上的男人。
他双眸紧闭,气息虚浮,看上去就快命不久矣的模样。
可扶光,却好似笃定了他会醒来。
日头渐高,竹影伸入屋中,满屋的昏暗湿潮仿佛被短暂的驱散,伴着自如的风,拂过这处沉寂已久的老宅。
“呵。”屋内忽地传来一声轻笑,沧桑却无垢的眉眼下,一双黑眸缓缓睁开。
他并未转头看向床前的年轻人,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床幔上,那栩栩盛开的梨花。
经年的恶病让他身形削瘦,面容憔悴,可哪怕满头华发,也无法磨灭他眉骨间的清正之色。
这让扶光回想起了孟姝所比的那句诗。
“雨打风吹几度秋,唯有清玉不染尘。”
而谁又能想到,这世间“清玉”,还有再度醒来的一天。
“年轻人,你是谁。”他问的,可不是这些天来的假身份。
扶光闻言却笑:“林老以为,我该是谁?”
床榻上的男人无声一笑,平静的面容没了往日的光彩,更找不回旧时京城里,那个意气风发的红袍少年。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他道:“就不知,我这残躯引来的,是神是鬼了。”
“你明知我们无敌意,却为何要千方百计引我们离开?”扶光笑道。
他们上门前一夜,林敬病情忽然加重,扶光思来想去,不信这世间有这么多的巧合。
他是在逼,逼自己药石无医,逼孟姝知难而退。
谁知,孟姝的医术远比他想的要高超,更不是会退缩之人。
“我还未问,你是如何看穿我的?”人人都说他病了,病得深,病得重,岑娘甚至多年前就早早备下了棺材。
见扶光不答,只是静默地看着他,林敬就知道,眼前的青年人可不是个会“礼尚往来”的主。
林敬只好道:“我见过那位姑娘。”他望向幔上的梨花,眸含悲悯。
扶光知道,他说的是孟姝。
“她双眸清明,无怨无妒,在庙会时,虽带着目的而来,却并不怕我的病,反而真心为我医治。”
她还很年轻,就像当年素文一般的年纪……
他声音极轻,零碎的字句吐露间,孱弱得宛如易折的草:“林宅不干净,进来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不管你们为的是什么,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还是速速离开吧。”
林敬确有癔病,且久病缠身,这点不假。
可孟姝说过,那日普贤庙一见,他的病情早已没有那么严重,也存在片刻的清明。
扶光曾趁着他人不注意时探过,林敬身子之弱,一半是病气,一半是鬼气。
可幸的是,那鬼气阴差阳错间,保住了他一丝尚存的神智,这才会在经年间,癔病无药自医,缓缓见好,但与此同时,鬼气也在蚕食着他的魂魄,这才让他看起来命不久矣。
“可若我说,我是从湘水镇而来呢?”
青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林敬在官场蹉跎半生,自认为阅人无数,心似玲珑,此时却怎么也看不透眼前的年轻人。
湘水镇三个字,如同夺命的符,那夜鬼怪凄厉的哭喊、摄人的怨念仿佛仍萦绕在耳边……
林敬平静的双眸终于有不一样的情绪,他神色突变,被褥在他手中揉作一团,他似惊似惧地看向扶光:“你说,你说什么……”
扶光忽地轻叹一声,将手中早就备好的纸张,展开在他眼前。
上头朱砂色笔墨夺目如血,一笔一划间,一幅诡异的图画跃然于纸。
这是那日从樊宏天手中搜来的,西巷宅中的噩耗皆由它起,扶光曾告诉过孟姝它的名字,叫“引魂阵”。
林敬艰难地撑起身,依靠在床头,双目猩红地扯过扶光手中的图纸,那是他一生的梦魇。
看林敬的神情,扶光便知道,自己先前和孟姝的猜测都是对的。
引魂阵,顾名思义,此恶法能强行召回冥间的逝者魂魄,乃逆天之举。
而那夜西巷宅内,樊宏天就是利用此法,在白眉道士的授意下,利用与林素文相似的鬼魂,将林敬活活逼疯。
“你…这个东西,你怎么会有!”他悲戚地痛呼道。
在今日来前,扶光就在想,那夜,林敬定是见过这道符的。
所以在多年神智渐渐清醒后,他发现了自己的遭遇,连同女儿的死,恐怕都和这些怪力乱神脱不了干系。
于是,他便继续扮演着神志不清的癫疯模样,为的就是想要查明真相,而不易被幕后之人察觉。
毕竟一个疯子,又能坏什么事?
“你明白的,樊宏天是个普通人,怎么会这些邪恶的术法。”扶光道:“可你不甘心,哪怕以卵击石,你也想为自己的女儿,搏一搏。”
他声音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