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代之的是一双犹如被海啸洗刷过的神情。
他听懂了女巫的话,并震惊于话中隐喻的含义。
“您……”他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孱弱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仿佛深陷泥沼的人正奋力挣脱着包裹。
维加安抚性地拍了拍中年男人的肩膀,“我不知道你有过怎样的经历,不过目前我们的任务是把地种好,好吗?等下我会给你几滴生长药剂,你可以帮我在最短的时间里种出鹰嘴豆、洋葱和韭菜吗?无论你想做什么,最主要的还是先填饱肚子,对不对?”
中年男人立刻朝维加俯首鞠躬,和刚刚略显弱智的神态判若两人,“谨遵您的教诲。”
维加:“……”等等,这个语调和用词?
这人真的是什么也不懂的平民吗?
算了,看一眼频频望过来的士兵,维加决定还是少说一点。毕竟她和中年男人说的话有点太过大逆不道了,如果被霍根知道,她的罪名恐怕就会加一条“异教徒”了。
收敛思绪,维加把重点放回了种植上。
她耐心教授着如何预防这三种作物的病虫害,如何控制土壤湿度,以及如何预防常见的病虫害。
“这些都是我们过冬的食物,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它们,尽量让它们早点收获。”维加丝毫不掩饰言语里的迫切。
没办法,自从知道布尔韦尔出大事之后,她就对未来的食物充满警惕。
从种植到上餐桌,她都恨不得亲力亲为。
只是如何说服霍根允许她自己做饭,还是个问题。
就在这时,一道强烈的被注视感忽然出现,针扎似的钉在后背。
维加一个激灵,猛然转身。
火红的头发被风吹散,阿斯提亚面无表情站在仓库旁的阴影中,直勾勾盯着她看。
小女孩不高,瘦的厉害,身上的麻布衣洗的发白包浆,看起来大头娃娃似的毫无攻击性。
可维加却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
像独自走夜路时,在幽暗寂死寂的必经之路上看见了一件挂在树枝上的红色连衣裙。
连衣裙本身有威胁吗?没有。
可谁不掌心冰凉?
维加现在就掌心冰凉。
她犹豫了一秒,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扭头离开呢,还是走过去,把连衣裙从树枝上摘下来,然后穿到自己身上。
最终,女巫迈开了脚步。
她至少得确定,布尔韦尔的事究竟是不是眼前的女孩做的。
“看在我和她哥关系还不错的份儿上,”维加嘀咕着,一步步朝阿斯提亚走过去,“至少不会看我是个巫师,上来就要弄死我吧?”
要怎么杀死她?
阿斯提亚睁着懵懂无辜的大眼睛,从女巫的每一寸身体上扫过。
食物里下毒?要做到不难,可之后的脱身会很难。
从昆哥哥字里行间的闲聊中,她明白眼前的女巫对农场来说有多重要。
制造意外?那花费的时间太长了,还无法保证最后的结果。
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更好的,能让女巫悄无声息死掉,还不会把她自己牵扯进去的办法?
风忽然变大,将头顶细密的云层割成细碎的薄片,随后又狂乱地堆积到一起,变成更沉重的颜色。
阿斯提亚的目光最终凝聚在女巫的脖颈上。
那里柔软,脆弱,只需用坚硬冰冷的东西用力一划,就能瞬间割开。
她曾看过村子里约翰大叔杀鸡,那是一只很老的鸡了,毛都秃掉了,也不再下蛋。
当时约翰大叔抹了几把眼睛,抓住鸡的脖子按在石墩上,用柴刀狠狠一划,鸡就蹬直了腿。
整个大石墩上全是血。
她也曾自己抓过灰斑鸠和长毛兔,帮助家人不被饿死的同时,还练习过如何杀死它们才会最快最安静。
可无论怎样做,那些小家伙都会和约翰大叔养的唯一一只鸡一样,流出好多血。
女巫也会流那么多血吧?说不定还会溅到脸上。
阿斯提亚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一刻,她似乎听见了心脏传来的兴奋的尖叫。
黑暗的想法就这样明明白白出现在一个女孩脑子里,阿斯提亚完全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她自小就住在叔叔婶婶家,那个地方从左到右只需要八步就能走完,可住了五个人。
每晚,婶婶会点燃一支蜡烛用来照明,在昏暗中絮絮叨叨和阿斯提亚讲述着她的父母。
“如果你父母还在就好了,那样的话阿斯提亚会过的很幸福。哥哥是很能干的人,他一定会让阿斯提亚还有尤安都吃上猪骨汤的。”
“为什么税金不能减少一点呢?如果税金少一点,不收屋顶税或个人行路税的话,阿斯提亚,你爸爸妈妈当年就不会连一捧黑麦都买不起了……”
“阿斯提亚,今天我看见镇长大人的大女儿啦!天啊,我从没看过那么漂亮的女巫!她怀里抱着的小狗居然戴了个纯金的项圈!哎,如果那时候你父母拥有项圈上哪怕指甲那么大的一点点,也不会只留下你和你哥哥了……”
可巫师的半部分收入都是来自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