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血红一片,阿嫣刚要转身逃离,却被冻结的冰霜束缚住脚步,她被困在那道毫无生机的视线里,无法挣脱。
忽而,那张惨死在城门吏鞭下的脸换成了小满的,他费力的伸出枯瘦的手指无声呐喊:阿姊,带我回家。
天旋地转间,阿嫣猛地从噩梦中惊醒,饱满的额头上冷汗涟涟,她深深呼出一口气,自我安慰道:只是个梦罢了,不做数的,小满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今晚采星守夜,听到阿嫣的动静后忙吹亮灯烛,轻声问道:“小姐,要起夜吗?”
阿嫣回过神来,单披了一件绫子袄,她止住要起身的采星道:“你睡吧,我自斟杯温茶。”
采星虽是睡眼惺忪,困得迷迷糊糊,依旧挣扎着起来穿好衣衫,为她斟茶倒水。
一杯温茶入腹,阿嫣焦躁不安的情绪缓解了许多,想起白日所发生的事儿,顿时百感交集,有的人不想回北边去却不得不走,有的人费尽心思想回北边去却怎么都回不去,造化弄人呐。
左右睡不着,她抽出自己的流霜剑来,到庭中舞剑消磨时光。
时人多爱柔舞,对于刚柔并济的剑舞并不如何青睐,可阿嫣舞的这套剑法是她阿娘亲自传给她强身健体用的,嘱咐她每日必练,她也从六岁练到了十五岁。
这次多亏这套剑法里的步姿玄妙无双,才令她摆脱竞争者的纠缠,赢得了那万分宝贵的赦书,这样一来无论原赦榜上有没有她和小满的名字,她们姐弟至少能有一人可以体体面面做人。
庭中寂静,阿嫣舞剑的身姿如流风回雪般灵动飘摇,墨发清扬如轻云蔽月般美妙绝伦。
从前院应酬回来的柳束娘见到阿嫣在舞剑,不禁咬了咬嘴唇,鼻孔间轻轻哼了一声,心中暗道:那扬州来的小妞儿生成这般妖娆惑人的模样,真是老天爷眷顾啊!这般模样莫说在扬州,便是在临安城也可争一争那花魁娘子的名头。真真可恶,那人做了花魁的话,还有她什么事?
思及此处,柳束娘换了一副面孔,唇角噙着笑,摆着细瘦的腰肢便走了过去,搭讪道:“阿嫣妹妹也睡不着?”
“柳姐姐?”阿嫣见有人来了,索性挽了个剑花,将流霜剑收了起来。
柳束娘好奇的问道:“这么晚了还没睡?可是为你兄弟的事儿烦忧?”
阿嫣点了点头道:“一日寻不到他,我这心里一日不得安宁。”
“哎”柳束娘叹了一口气继续道,“阿嫣妹妹还没办梳拢宴吧?”
“日子不到,等回扬州,估计楼里的妈妈便会张罗了。”阿嫣一想此事便情不自禁的拧起眉头。
柳束娘劝道:“我说妹妹,你糊涂啊,没办过梳拢宴便还有回旋的余地,我听说你拿到了赦书,何不就此从了良,寻个踏实的人过日子?一旦办了梳拢宴将身子委给了男人,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做娼妓什么下场?她们在楼子里见的多了,彼此心知肚明。
柳束娘见阿嫣沉默不语,继续游说道:“我看你那个兄弟虽然年纪小,却是个极有主见的,你寻了他数日仍是没什么头绪,殊不知他是不是在故意躲着你!说句不中听的话,他是个男儿,再不好过也不比女儿家受磋磨,若明日完整的赦榜下来,你们姐弟榜上无名的话,你信不信他还不肯出来?!”
阿嫣愕然,柳束娘此时说这话未必是存了什么好心,楼里在竞选花魁娘子,柳束娘才貌双绝,亦有一争之力,她是怕自己也留在临安春风楼里,心下不安罢了。可柳束娘的这番说辞并非毫无道理。
至于小满为什么跑了,自己心知肚明,那孩子虽然年纪不大,却自尊心极强,她将母亲留下的剑术传给了他,他自己削了一把小木剑,日日拿着木剑练剑法,楼里的老龟奴不由调笑道:“满哥儿每日这么勤奋练剑莫不是还想当什么将军不成?再武艺高强也是春风楼里的小龟奴罢了。”
他一时受不住,愤而留信离楼出走,一连数日不见踪影。
他说他要回济宁老家去,安葬亡母遗骸,可他一个不满十二岁的孩子,此举不是瞎胡闹吗?如今世道这样乱,他一个小孩家家的可怎么应付得过来?!
阿嫣素知自己这个弟弟心高气傲,她拼尽全力讨得一封赦书,他大可以凭此做个平民,就算不能科举入仕,还有投身行伍这一条出路,可他却选择直接跑路,不见人影。
他连旁人笑他一句小龟奴都听不得,更不会依靠她这个做姐姐的去占这份赦书,势必要自己闯出个名堂来,只是……他太小了,着得什么急?!
阿嫣瞬间觉得怀里这道赦书沉甸甸的,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柳束娘见状,檀唇轻启推测道:“朝廷近些年来对户籍看得极严,他没有通关文牒,左右跑不远的,夜里连客栈都住不得,天天当野人不成?阿嫣妹妹你也不必烦忧,等这赦书上的期限一过,他保准冒出来乖乖回楼里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阿嫣瞬间茅塞顿开,大概知道去哪里寻小满了!打尖住店是有钱人的选择,小满离楼出走除了他那把小木剑和母亲的骨灰盒之外,并没有带什么盘缠,他不可能住店的,如今正是寒冬腊月,他亦不会宿在荒郊野外,八成落身在哪家佛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