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东生
1、
李家婶婶拎着滚烫的泡饭锅子,带了两只大饭碗,一把汤勺,去了医院。
赶到医院天已经亮了。张老师和黄伯伯还坐在抢救室门口,头颈骨伸得老长,盯牢抢救室的大门,眼乌珠动也不敢动。
不晓得是感应,还是下意识,李家婶婶夹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一踏进医院抢救室的走廊,黄伯伯就转过头来,透过人缝,看见了李家婶婶,“嚯”的一下立了起来,赶紧朝李家婶婶迎过去,问:“侬哪能来了?”
黄伯伯还是满心的忐忑。昨天夜里,老婆看到自家抱牢子汪家好婆的辰光,一副凶相,生怕老婆的心结还没有解开,到医院里来闹出点事体,就坍台了。上前就想要拖着老婆朝外头跑,心里想,挨骂也要到没有人的地方去挨,骂煞也不怕……
不料,李家婶婶眼乌珠一白,手里的锅子朝黄伯伯手一送:“老公饿死了,哪能办!”
黄伯伯一接过滚烫的泡饭锅子,晓得是哪能一桩事体,笑了,扭头朝张老师一个大招手:“张老师,快点吃泡饭了。”张老师也看出来是哪能一桩事体了,肚皮更加饿了,朝李家婶婶翘翘大拇指,讲:“贴心,贴心。”
昨天夜里,张老师和黄伯伯两个人抬牢汪家好婆,东奔西跑,转了好几家医院,总算把汪家好婆送进了抢救室,两个人才舒了口气。忙的辰光不觉得,一坐定档,就觉得前胸贴后背了,张老师连昨天夜饭也没有吃过,老早饿透了。现在打开包布,看到泡饭还火热突突滚,看到热气腾腾的泡饭,闻到泡饭的香咪道,馋唾水也要流出来了,不过三七二十一,就在医院的走廊里,候着长条凳,吃起了泡饭。
一大碗泡饭吃得稀里呼噜,像倒进了肚皮里,还根本不过瘾,马上再添一碗,又是一阵狼吞虎咽,吃得额骨头上一大颗一大颗的汗珠直冒,
看得李家婶婶笑煞了,讲:“真是两个饿煞鬼投胎……”
两人听了,头也没有抬一下,还是一门心思地吃。一歇歇功夫又一碗泡饭倒进了肚皮,吃得出了一身汗,连棉袄也穿不牢了。吃好泡饭,两个人用手掌擦了一把嘴巴,打了个饱嗝,才觉得肚皮有点涨了,这个辰光张老师才想起来讲:“爽快是爽快……就是还缺点东西,假使有两根萝卜头下泡饭,就圆满了。”
张老师一提醒,李家婶婶才想起来讲:“哎呀,萝卜头还在布袋袋里,忘记拿出来了。”
黄伯伯用手指头点牢李家婶婶额骨头讲:“侬哦,哪能嘎糊涂。”
李家婶婶慌忙拿出萝卜干,一人发一根,堵牢了两人的嘴巴。
两个人接过萝卜干,嚼得“咯嘣”脆响,吃得有滋有味。
李家婶婶看到抢救室门上头的红灯还在一闪一闪。汪家好婆也不晓得啥辰光可以出抢救室,就讲接替黄伯伯和张老师看护汪家好婆。
张老师一早有课,也不客气,先走了,黄伯伯看到张老师走了,回头看牢子李家婶婶,想讲两句闲话,又咽回去了,伸手朝李家婶婶的肩胛上拍了拍,表示对昨天夜里冒犯的歉意。
李家婶婶朝黄伯伯白了一眼,讲:“死腔样子,快点去上班吧。”
黄伯伯一听,笑了,晓得了昨天夜里的误会解除了,眼睛里满含着感激,转身朝外走去,想直接去码头上班了。
走到走廊门口,黄伯伯眼门前又是一黑,赶紧扶牢门框,停了下来,心里想,真是出鬼了。又怕被老婆看见,惹老婆担心,跌跌冲冲跑出门外,扶牢墙头,老规矩,赶紧眼睛闭一闭,狠命甩了甩头,又过去了……
黄伯伯继续赶路,路上,只觉得脚头有点重,也没大碍。不过,心里却熬不牢在想,今早哪能动不动就眼门前发黑,会不会真要出事体?
想不到,接下来真出事体了……
2、
一向身体蛮好的黄伯伯真出事体了,而且,一出就是大事体,竟然掼到了黄浦江里,黄伯伯被送进了医院……
老法头里有一种讲法,出事体的前头都有预兆的,回头想想,黄伯伯出事体的前头,真有不少蛛丝马。
不过,确实蛮灵异的,出事的前头,有蛮多预兆还是蛮明显的,却偏偏就是避不开。这样看起来,人的祸福真是命中注定的,该出事体的辰光,板钉要出事体的,逃也逃不脱的。假使不相信,听我讲给侬听……
黄伯伯出医院,到了路上,冷风一吹,浑身冷得一激灵。下意识将衣襟裹裹紧,才发觉吃泡饭的辰光,脱掉的棉袄忘记穿了,想回医院去取,又嫌麻烦,心想虽然身上有点寒,扛得牢,反正身体结棍。于是,放弃拿棉袄的念头,加快了步伐,继续朝码头赶去……这大概就不是个好兆头……
到了码头,辰光还早,人有点困,想在休息室里瞌睡一歇,不晓得啥道理,眼睛一闭,房子好像转了起来,黄伯伯吓了一跳,快点睁开眼睛,哎,房子不转了,再闭眼睛,房子又转了,心里想:大概寒气进身体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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