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和往日一样,层层叠叠的乌云往下死命地压着人们,黏腻的空气混着工业的吐息。
高耸入云的几根烟囱,呼呼的黑烟一股脑儿地吐到天上去,白云沾上就泛恶心,要落下一场惩罚的雨。
他先去的成彪家。
这是一间平房,房顶是用一些破烂的瓦片铺成的,房子的四周是用水泥和红砖砌的,冬冷夏热。
白灰抹的外壁风一吹就窸窸窣窣地往下落粉末,被阴暗的光映成漂浮的光点。
门板应该是从二手市场买的,铁门掉了漆,上面斑驳的锈迹无声地诉说着它的年龄。
门前摆着一辆老自行车,车把没了一边,但以车座的落灰痕迹来说,还是在使用的。
他敲了敲门,没等诉说来意,门就应声而开。
那是一个青年,但整体气质太过沧桑显得过于成熟。
脸上大大小小的疤痕,横一道竖一道被不同的‘工匠’添了一些花样。
发达的肌肉,在身上隆起一个又一个藏着罪恶的‘脓包’。
而最吸引木清敏注意力的是……
“你是瞎子?那当时是怎么……”。
虽然一上来就问这个问题多少有点没有礼貌。
但青年的脸上,本应该洞悉世界的位置,却被眼睑合上,关上了光明的窗。
“您是那个男孩的父亲吗?”。
青年嘶哑的嗓音,木清敏却莫名感觉到了一种涵养。
木清敏思考了一下,问道:“你怎么赔他?”。
成彪的孩子笑起来,侧过身邀请他进屋。
和预想一样的简陋,和预想不一样的干净。
窗户窗框的凹陷处有一层薄薄的灰,木桌上铺着一块被洗得发白的碎花桌布。
地面虽然没有平滑的瓷砖,但没有显得很脏,只有裂口处有零星的沙子在里面紧紧挨在一起。
床铺被叠得整齐地放在通铺的一角。
房间里并没有异味儿,反而有些麦子的香气。
男人向着炉灶的下面拿出了一个‘玻璃瓶’。
一个和四周环境不一样的,极具科技感的‘玻璃瓶’。
透明的圆柱体,大概笔筒大小。
上下两侧有闪着银光的‘盖子’,盖子有三指厚,上面有个眼睛的标志。
里面注满透明的‘水’,液体里有若干连接着上下的小管,小管内是绿色和蓝色两种液体。
而这些中间有一颗饱满的、黑色的眼球。
“转换器?”。
木清敏有些惊讶,但随即就想明白了一切。
之前的叙述中,有一点让他想不明白,成彪口中的孩子无疑是一个‘好人’。
这样的好人就算无意,也不应该躲在父亲身后当一个懦夫,对受害者没有一点愧疚。
现在看来,岂止是愧疚,他已经做好偿还的准备了。
青年应该是拿自己攒的赎身的钱买了这个转换器,失去了视力。
成彪和何时打架的根本原因,是成彪不愿意何时见自己的儿子。
这就有了另一个疑点。
成彪那个常年在地下打拳的儿子真的会怕何时吗?
何时家只有何时在工作,主业在工地干活,副业就是打各种零工。
在边缘区这种鱼龙混杂之地,一个常年混迹于地下的人不可能会怕一个搬砖家庭。
那么现在,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成彪不是怕何时做什么,他是怕自己的儿子做什么。
“你知道?那就方便了”。
青年听见木清敏的话有些惊讶,脸上的疤随着动起来,显得有些滑稽。
他把转换器朝着木清敏声音的方向递过去,开始介绍。
“这个用起来很简单的,你把这一端贴在你儿子失明的那只眼睛就好了”。
“不过”他身上隐隐约约露出了一缕肃杀之气,“您首先要向我证明你的身份”。
警惕性还挺强,木清敏无言的念叨着。
他并没有接过转化器,而是问起了另一个问题,“你看不见关系吗?”
“没关系”青年摇摇头,“我还有耳朵,虽然现在还不适应,但是总会有办法的”
“你父亲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他还好吗?”
“在监管厅呢,应该……还挺好的,反正看着挺有精神的”。
“那就好”。
“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根据监控,这件事情确实是意外”。
“可无论是不是意外,这件事情都是我造成的,不是法律让我补偿,是我自己想补偿,这样不行吗?”
“……”。
善是高于规定之人的奖章。
木清敏没想到自己会在现在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情。
从出生至识字之后,这数十年的光阴中他常常叩问自己,真的有人可以做到在这个吃人的世界中当一个好人吗?
好人需要多么坚定的人性才能在沼泽里保持自我?
他仔细看着对面的青年,外面阴郁的阳光倾洒在室内触及他身体的边缘。
而他脸上带着平和安详的笑意,好像无形之中驱赶了那些脏污的‘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