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二年正月十三,京城,夜半,郑三俊府宅。
已至后半夜,郑宅突然传来阵阵敲门声,一男子冻得龇牙咧嘴,眉毛和头发上尽是霜雪。
他身后的那匹马看起来已经格外疲惫,口吐白沫嘶哑的喘着粗气。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三更半夜有人敲门,郑府的门房皱着眉头咒骂出声。
郑三俊虽然早已被罢免,但毕竟曾经担任着吏部尚书这等门生故旧遍天下的重要职位,即便赋闲,也总有人拜访。
作为东林党人在京城的领袖,在京的所有官员都明白,只待这次斗争尘埃落定,郑三俊必然会被启复。
也是这个原因,即使主家被罢免,郑宅的下人仍旧蛮横的很。
“谁呀,大半夜的扰人清梦,最好是有所表示,否则必不让你有好果子吃。”门房冲着门外那一人一马道。
“兖州急报,还需你尽快通传。”那人似乎胸有成竹,并不理会门房的刁难。
门房皱了皱眉头,他知道主家如今正在运筹一件极重要的大事,若是误了主家的事,丢掉饭碗事小,主家一怒,或许他在京城都待不下去。
顾不得要赏钱,门房便去往管家所在的房子,片刻之后,那人便在郑宅管家的接引之下,见到了身着素衣的郑三俊。
与外头的天寒地冻相比,郑三俊所在的屋子灯火通明,又有数个炭盆供暖,屋子里格外的舒适。
被大半夜的吵醒,即使知道可能真是有要事发生,郑三俊仍旧很不舒服。
他半卧在床榻上,将双脚伸到一年轻婢女的怀里。
那婢女只着亵衣,不敢怠慢,只是将郑三俊的双脚抱在怀中,她似乎很畏惧郑三俊。
“你最好真有要事禀报。”郑三俊冷着脸对那人道。
说罢他咳嗽了一声,有另外一个婢女赶紧端着痰盂过去,郑三俊吐了一口老痰,擦了擦嘴。
“不敢欺瞒老爷,兖州事变,张世康屠灭孔氏三族。”那人见郑三俊不悦,也有些诚惶诚恐。
这话刚一说出口,郑三俊仿佛触电了一般。
“什么?你说什么?”
郑三俊一脚将那婢女踹到一边,改半卧为坐,表情格外震惊。
那人见状只得再重复一遍。
“竖子真是胆大包天,胆大包天!”
说罢,郑三俊起身来,背着手在卧房内来回逡巡。
他当然知道鲁王和孔家的事情,实际上孔家在数日前,还给他写过一封信。
那封信便是询问税制的事情,孔家想从郑三俊这里探听天子的真实想法,以及东林党人对这次斗争的把握。
郑三俊便回信说胜券在握,建议孔家能与天下士绅同进退。
孔家在大明文人中的声望颇高,郑三俊当然不希望孔家屈服于朝廷。
除却孔家以外,根据郑三俊的推测,各地藩王定然也对税制格外反感。
毕竟夺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只要孔家和各地藩王能打头,又有东林党同僚从中助力,全天下的士绅联合起来,即便天子与那张世康也奈何不得。
只需要拖一段时间,待天下百姓民怨沸腾,朝廷不得不顾及民乱,最终被迫取消新加的税制,他们的事也就成了。
到时候就是拨乱反正的时机,到了那时,张世康作为始作俑者,必然将遭受全天下人的鞭挞。
可郑三俊万万没有想到,张世康竟然敢对孔家动手,而且还诛灭了孔氏三族。
大明虽有族诛的刑罚,但其实真正被族诛的并不多,这刑罚有伤人和,即使是身犯重罪,朝廷论罪也慎之又慎。
而孔家身为全天下文人的楷模,王朝更替都屹立不倒的庞然大物,就是藩王的威名也不能与衍圣公比肩。
两千多人啊,如此威名赫赫的衍圣公一脉,就这么被张世康那小子灭了三族!
他怎么敢的呀?
“到底是因为何事?若无谋逆等天大罪事,那张世康安敢如此行事?”郑三俊严肃的盯着那人道。
孔家人谋逆造反,他是不信的。
就是大街上随便拉来一个人,都绝对没有人相信。
“衍圣公爷不肯降低物价,那张世康领兵围了孔府,据说是搜到了一封信。”那人回道。
“信?什么信?”郑三俊追问道。
“知情者多被斩杀,不过小人从那些被遣散的孔府仆人中询问到蛛丝马迹,那封信是写给伪清皇帝的,该是一道降表。”
“降表?”郑三俊闻言露出个十分古怪的表情来。
他立即想起去岁建虏入口的事,也知道当时岳托去进攻了山东好几个府县的。
若说孔家人造反没人信,那写降表这件事,至少他认为是有可能的。
郑三俊毕竟熟读历朝史书,知道衍圣公一脉之所以能够延续,原因其实很简单,那便是降的够快。
只要降的够快,侵略者为了获得一定程度的正统性,便会对衍圣公优待。
毕竟衍圣公肩负着儒家的根基,获得衍圣公的劝进,对侵略者绝无坏处。
可是郑三俊记得,岳托最远也就打到济南中部,距离孔家所在的曲阜还隔着好几个县呢!
这就要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