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涿州府。
议事厅内,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杨嗣昌坐在主位,右下首是宣大总督卢象升,左下首则是监军高起潜。
人并不多,甚至连总兵一级的将领都没有资格参加,三人虽然表情相对平静,除了卢象升身着盔甲,其余二人都着文官服。
“夜不收奏报,建奴兵分两路,一路由多尔衮攻新城,一路由岳托攻霸州。
如今我与卢总督虽合兵,但兵力也仅仅比建虏多出少许。
我军多步卒,本官之意,当以守为主,不可与建奴野战。
当然,本官也想听听二位的意见,二位有何建议皆可言之。”
杨嗣昌说完,端起茶碗喝起茶来,一点也看不出应对建奴的紧迫感,反倒有些悠然自得。
高起潜也没有先开口,而是悄摸看了一眼卢象升,竟也端起了茶碗来。
卢象升皱了皱眉头,终于还是第一个开口道:
“杨阁部之言,下官不能苟同,建奴四处劫掠,所过之处不仅抢夺粮食牲畜,就连百姓也不放过,老幼皆杀,只余青壮,押往关外为奴。
我等若只守不攻,岂不是枉顾天下百姓之性命?
况将兵力分而守之,有被各个击破的风险,京畿、山东多平原,建奴可去之处很多,我等如何守得过来?
我军虽多步卒,但并非没有可战之力,只要能依托地形,将建奴围而歼之并非完全不可能。
望杨阁部三思。”
卢象升很是认真的分析了建奴的破坏性,觉得只是一味防守实在是上对不起朝廷,下对不起百姓。
他很清楚杨嗣昌的计划,说白了防守更容易不犯错,而面对建奴,无过便是有功。
这计划当然稳妥,起码他们三人不会因此被朝廷责难,可是,他们执掌军队,难道就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吗?
任凭建奴蹂躏大明百姓,让京畿一如两年前般十室九空?
那他们做官的意义又是什么?
卢象升此前与杨嗣昌的过节,大抵上也是因为政见上的不同,杨嗣昌一直主张对流寇主剿,而对建奴主和。
如今流寇已除,杨嗣昌对于建奴的立场自然也改变了,但却从之前的主和,变为如今的主守。
卢象升却是坚定的主战派,无论是对流寇还是对建奴,他认为不论是招抚还是议和,都需要一个强大的朝廷作为依托。
没有这个前提,不论是招抚还是议和,就如同无根之木,狼要吃羊,是绝不会在意羊的建议的。
“皇爷以杨阁部总理各路兵马,卢大人难道要抗命吗?”高起潜皮笑肉不笑的道。
卢象升虽然也是总督,但崇祯皇帝早有旨意,各路兵马皆受杨嗣昌节制。
“既然如此,还叫我来议什么?”
卢象升说罢,便冷着脸不再言语。
他虽然是宣大总督,但事事却都要与监军高起潜商议,监军可以直达天听,一旦与监军闹翻,莫说调动军队,或许可以直接回家了。
两个多月前借着父亲过世的机会,他连上好几次奏疏请辞,其实他是真的萌生退意了。
本来朝廷是准了他的请奏,甚至连接任的官员都安排好了,可不知怎么的,后来朝廷又改变了主意,下旨令他夺情。
“二位大人不可意气用事,贼寇凶残,我等更应团结一致才是。”
杨嗣昌打起了圆场来,看似两不相帮,但却对卢象升的提议视而不见,最终卢象升只得失望的听令。
不过却请求可以出小股部队骚扰建奴,使建奴不敢轻易攻城,杨嗣昌为了安抚卢象升,勉强同意了。
九月十九日,建奴岳托部进攻霸州,驻防永清的卢象升命诸将各选精兵三百,分四路十面,准备在三天后的夜里偷袭建奴的军营。
杨嗣昌只准他出小股部队袭扰,所以这次出兵只有三千人。
三千人袭营,风险还是很高的,但他心里十分清楚,一味防守只会助长建奴的嚣张气焰。
出征的当天傍晚,卢象升在挑选出来的三千勇士面前训话,严令各路将士刀必见血,人必带伤,马必喘汗,违令者斩。
当然有罚必有赏,夜袭有斩获者,一个首级赏银二十两,已经算是顶格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三千勇士士气高昂,可卢象升还没出发,就接到了驻防东安城的监军高起潜的信。
高起潜反对夜袭,还嘲讽道,‘只听说李愬雪夜袭蔡州,从未听说月夜奔袭,月光皎洁之下怎么偷袭?
而且奇兵宜少不宜多,若十路齐发,太过张狂,等你到了,建奴早就跑了。’
为了阻止卢象升的行动,高起潜提前把卢象升麾下的总兵陈国威调向东路,卢象升闻听消息,一脚踹断了拴马的桩子。
“写信阻挠我出兵,又把我的兵胡乱调遣,出了问题却又要我承担全部罪责,实可恨也!”
说罢卢象升一刀劈在那桩子上,仿佛劈的不是桩子而是高起潜。
卢象升任宣大总督三年,高起潜也做了监军三年,三年里高起潜不仅吃拿卡要,还屡屡阻挠他屯田自给。
出了任何问题,即便是因为高起潜,罪责也要他这个总督来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