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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就回屋,吹什么风。”

说话的人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看也不看苏梦枕,语气平淡,像是在对一个陌生人说话。

苏梦枕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轻轻颔首致意,转身迈进屋中。

六分半堂地盘上眼线无处不在,苏梦枕才出屋,见诸非相这副姿态以及院中各处窥视的视线,便歇了以陌生人姿态向诸非相搭话的心思。

不成想诸大师竟反过来对他给予提醒。

苏梦枕慢吞吞地踱进屋中,身体泛上暖意,他又一次忍不住想,诸大师也许是嘴硬心软、外冷内热之人。

嘴硬心软的诸大师盯着庭院地面水泊中漾起的点点涟漪,水泊中落叶随涟漪上下起伏,风雨飘零中沉入水底。

落叶无根,凄苦伶仃。可苏梦枕明明身在汴京、与其父亲同出同进,与杭州小院时相比不见好转,反倒又差上一些。

六分半堂的宴会结束之后,诸非相在汴京城西五芳斋附近的路上见到了苏梦枕。

红衣少年持伞从巷中走出,面色在月下白得发光,唇色浅淡,眼中的光却比天上的月牙还要明亮。

“你真是浪费了我的药。”

夜雨潇潇,寒风侵肌。

春夜的雨冷,风更冷。

诸非相的话语更冷。

四周寂寥无人,苏梦枕才现身露面便听见这句毫不留情的评语,默然半晌,轻轻道:“请大师见谅。”

诸非相的话比苏梦枕想的还要直接。

诸非相走上前,两人并肩往他所住的客栈方向走去。

“我若是你,才不会顶着冷风凄雨来见人。”诸非相冷哼一声,“你猜出我在这附近落脚,何不明天再来见我?”

苏梦枕道:“在映月阁无暇向大师问好,心中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还吃绿豆糕?还在外面吹风?”诸非相瞥了苏梦枕一眼,“甚至在这个时候来见我?”

三连疑问让苏梦枕一时半刻不知该如何响应。

“绿豆糕……大师难道不是向我暗示你住在五芳斋附近么?”

杭州时诸非相常买一家糕点铺子的各色糕点,苏梦枕有幸尝过几次,便猜诸非相大约极为喜爱糕点。

大厅中诸非相拿走的绿豆糕正是五芳斋所制的绿豆糕,苏梦枕那时似有所悟便是为此,此刻听诸非相所言,似乎不仅仅有这个原因。

可诸非相手里正提着一包五芳斋的糕点,若不是这个原因,还能是什么原因?

“是也不是。”诸非相转了转手里的伞,懒洋洋道,“绿豆性寒,还会消除药性,你体弱又有寒病,在我眼皮子底下看不得你吃绿豆类食品。”

苏梦枕恍然大悟,他知道绿豆性寒,但平常并不忌讳太多,一时半会儿不曾在意。

若是只因性寒便不去吃,那这世间大约只有极少数的食物能让他吃了。

“大师有心了。”

苏梦枕脑海中又冒出了那个诸非相嘴硬心软的想法。

但他明白,若是直接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诸非相,也许会得到否定的回答。

诸非相没有说话,自顾自地盯着顺着伞檐落下的雨滴,神色淡淡,从怀中掏出信,递给苏梦枕。

苏梦枕接过,在信封上看见熟悉的字迹,唇角微扬。

诸非相道:“你一去半载,顾惜朝很想你。”

苏梦枕道:“惜朝当真说想我了?”

诸非相道:“他当然不会亲口说出来,我看出来的。”

苏梦枕微笑,未急着看信,将信收了起来。

这段对话结束之后,两人沉默着又同行了一段路。

乌云蔽月,枝叶飒飒作响,地面上的阴影连绵不断。

苏梦枕终于打破沉默:“大师医术高明,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救不了。”

诸非相的话言简意赅。

“……”

苏梦枕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沉默下来。

诸大师何等聪慧,想必见到他父亲的第一眼便看出父亲的病况,也对他的不情之请早已有所预料。

“药石无医。”诸非相的语气平淡,过于平淡则显出几分冷漠,他道,“他本就是强撑着一口气,我若是强行救他,便是与天抢命——那样也无不可,可对他来说,那不过是茍延残喘,比活着还不如。”

应州苏氏,三代抗辽,苏氏族人大多罹难,至今唯有苏遮幕与苏梦枕父子二人存活于世。

苏遮幕比苏梦枕病得还要重,早年时抗辽负伤,惹灾避祸,奔波流离数载,伤入骨髓,病入膏肓,沉疴难愈。

诸非相看他只一眼,便明白苏遮幕活不长久。

苏梦枕怔然若失,微微垂眼。

他明白诸非相说的有道理,可他自幼在山庙间长大,待苏遮幕安定后才逢年过节与其相见,苏遮幕又事务缠身……他二人父子关系并不如寻常百姓家那般亲密。

诸非相盯着路旁地面的墙影,水光中墙影如同在起伏一般微微晃动。

生老病死,人间常态。

谁都有资格在此刻说些什么,不管是宽慰的话也好还是开导的话也好,唯独他没有资格。

更何况他不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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