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公师隰亲自走出了宫门,身后的监突端着一只铜锈斑斑的青铜投壶。
秦公师隰走下高高的台阶,立在离右主然六十步左右的距离,负手而立。
监突一路小跑地跑到二人中间,左右看看,目测约三十步远的地方,郑重地将铜壶放在中间。
刚才,秦公师隰说要看投壶的结果,来决定是否赦免右主然。这让监突大为紧张,他是真心想让这对当年的小伙伴和好如初。
监突将三支箭杆送到右主然手中,欲言又止。然后跑回秦公师隰的背后,双手托起箭袋,里面也装着三支箭杆。
右主然匍匐在地:“臣右主然拜见君上……”
秦公师隰伸手制止了他:“诶——寡人能否当得起然兄此拜,在此一壶耳!”
右主然默然不语。
秦公师隰却是一直有投壶的习惯的。一个人童年时养成的习惯,将影响他的一生。特别是在安邑寂寞无依的夜晚,总能从他的房间里听到叮叮当当的投壶声。
秦公师隰右手举起箭杆,左手扯住宽大的袍袖,凝神屏气,稍一停顿之后,手腕一抖,“沙”的一声,箭杆稳稳地插在了投壶之中。头上的冕旒微微轻晃,没有发现任何声响。
监突是懂得投壶规矩的,他早已在壶中装入了半壶的菽粒,这样箭杆就能稳稳地插入壶中,而不至于被弹射出来。
秦公师隰微微一笑,继而更加自信地投出了第二支、第三支箭杆,全部稳稳地插入壶中,一切都是那么稳定。
右主然缓缓起身,对监突道:“大监,请借宝弓一用。”
监突疑惑地看着右主然,又转头看向秦公师隰,秦公点点头,监突立即向身后一招手,不一会,一位小寺人送上来一张雕花桑弓。
桑弓属于硬弓,用山桑木制作而成,拉开它需要非常大的力气,当然箭射出后威力也大,对射手的臂力有着严格的考验。
右主然接过桑弓,伸手试了试弦,他看了一下约百步外有两个盛水的大铜缸,缸侧有两个大耳环。好了,就射它了!
右主然两腿叉开,两膀较劲,“咯支支”将桑弓拉了个满月,没有箭头的箭杆呼啸而出,“当”的一声,正中铜——被击中的铜环哗啷啷作响。
右主然再次连发两箭,俱都射中铜环。射毕,右主然收步回身,将弓箭交给旁边的小寺人,然后向着秦公师隰长揖行礼道:
“君上,臣久在军中,唯习射耳,不投壶久矣。”
这意思摆明了,我右主然虽然已经不会玩什么投壶游戏了,但不是功能退化,而是功能升级了,我还是有点用处的!
秦公师隰严肃地点了点头,威严地道:“右主然,汝知罪否?”
又是投壶,又是射箭,话都到了这个份上,右主然当然明白借坡下驴的道理,他继续保持揖礼的姿态,头也不敢抬:“臣知罪!”
秦公师隰满意地点点头:“赦右主然之罪,改职栎阳大夫。赐守塞者人米二十石。”
右主然始终紧绷着的心情突然松懈,他匍匐在地,无声啜泣,身体剧烈地起伏着,但始终没有发声。
监突急了:“还不赶快谢恩!”
右主然呜呜咽咽,始终没有发出一个完整的字符。
而秦公师隰却非常受用这样的局面,君主驭人之术,那是高超的技术活啊。
秦公先是在让右主然在宫门外跪了多半天,冷处理,让右主然疑惧交加。
继而又给他玩了一出投壶游戏,右主然从军多年,不玩这个小儿科的游戏很久了,肯定投不进去啊。所以此时他的忧虑已经到了极点。
但右主然也不是普通人,索性拼死一搏,用一手超然出众的箭术,向君上展示了自己尚可一用的剩余价值。
秦公再问罪,此时此刻右主然的生死仍未可知。右主然是很上道的人,果断认罪。于是君臣都找到了合适的临界点。
既然是有罪之身,赦尔无罪!此时右主然紧绷的心情突然一下释放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喜获重生的庆幸和感恩。
秦公师隰恩威并施,终于再次将右主然收归麾下,而且是死心塌地的那种。当然他也没有忘记守塞军卒的作用,用厚赐米粮来温暖这些老秦勇士的心灵。
将右主然放到栎阳也是有所考量的,秦公师隰要甩开膀子大干一场,就必须甩开众庶长的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