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一家四口举家搬迁了过去,原本在空司大院西大门那儿的一个修车厂里干活,后来那地方扩建了,原有的几间平房仓库都拆了,又恰逢他老伴儿中风住了院,生活很苦。家里人商量了一下,实在是没法儿了,决定一块儿回到老家种田去。
周居翰的父亲周茂霆是从参谋做起的,年轻时就是有名的知识分子。
他有个老战友在空一所做研究,那段时间所里和北理联合组织了一个很重要的研讨会,为了赶进度,连日连夜地工作,不幸累倒了。
病来如山倒,老学究平日就缺乏锻炼,这一病,哪里还得了?
周茂霆听说了,几乎一个礼拜有四五天都往那边赶,每次都要从西大门那条道上过。有次他赶时间,车不小心陷进了一个坑洞里。
周茂霆发动了几次都没打着火,只好跳下来检查那车轮胎。
车倒没问题,只是熄了火,这轮胎却出了毛病,几块拇指大小的玻璃碎渣子躺在坑底,刚才他心急之下不停发动,轮胎滚动摩擦间,把这些碎渣子一股脑儿扎进了车胎里。
周茂霆又急又烦,拉了个过路的人就问这附近有没有修车的。被拉的这人好巧不巧,就是老张,听了,就说,首长您要是信得过我,我现在就给您去拿工具吧。
周茂霆赶时间,也不管他技术怎么样,就应了。
老张修了好几年的车,换个轮胎算什么?还给他换上了德国进口的特质奔驰胎。周茂霆低头看了看,踢了踢站起来,说,行啊。多少?
老张摇摇头,说算了。
周茂霆一听就板起脸了,说这怎么行,他们一家三代都没这规矩。
老张知道他误会了,苦笑着说明了来龙去脉。这人都要走了,留着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本来他就没打算要带走的,现在能帮到别人,也算留点儿念想了。
周茂霆心里就不是滋味儿,隔日就去总医院那儿把医药费给垫了。老张带着俩儿子一闺女过来,鼻涕眼泪不要钱地掉,就差给他跪下了。
周茂霆是个读书人,脸皮没那么厚,也不像老一辈枪火里来去的那些兵痞,当下就沉了脸,说你再这样我让警卫连的来赶人了,快起来,像什么话。
老张讪讪的,从那以后,就一直给他当司机。这一当,就是十几年。前些日子,周茂霆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回家养老,可他死活不乐意。
他说自己身子骨还康健着呢,只要还有点力气,就得报答首长当年的恩情。
可没有几天,他也去下面和母亲、还有两个哥哥见面了。
也许,这就是冥冥中注定吧,是因果循环。
只要一想起四年前暑假里那件事,张小檀的太阳穴就不停地跳动起来。对于这个父亲,她也说不清是爱多一点,还是恨更多一点。
就如她对周居翰。
永远处于这样的矛盾中。
……
天色暗了,房间里安静地只有座钟在“滴答滴答”地转动。
张小檀坐了会儿,站起来说:“没有备用的毛巾和牙刷了,你等会儿,我去镇口帮你买。”
他从后面捉了她的手:“不用。”
张小檀仿佛被烫了一下,反射性地缩回了手。
周居翰抬头对她说:“你在怕什么?”
张小檀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不过,她这色厉内荏的模样并没有吓到他。他不闪不避,眼底反而有气定神闲的微笑。
张小檀暗恼自己不自量力,所有的底气似乎都在这一刻耗尽了。
周居翰收起了笑容,笃定地说:“我帮你报考研,明年,去北京。”
薛常峰是个自来熟,看对眼了,就是你不搭理他也能说上个半天。这一个下午,张小檀只是坐着倾听,见他说得来劲,也不好赶人,便默默陪着,期间给他添了几次茶水。
一动一静,其实也算融洽。
到了傍晚,雨势渐渐收了,还有一些稀稀落落从房檐下滑落,把两人困在亭中的角落,隔着雨幕从远处眺望,像两个老熟人正相谈甚欢。
周居翰和胡颖一前一后进了这处院落,老远就见了这么副场景。
胡颖察觉到头顶没有声音了,狐疑地抬头。
周居翰这会儿已经回神了,吩咐说:“你先进去吧,衣服放二楼东边房间的储藏室。”
胡颖心里有那么些计较,佯似不在意地笑了笑:“就是那个姑娘,是n大的学生吧?我记得那次在会堂广场上见过。”
“一个长辈的遗孤,帮着照顾着点儿。”
别的也不解释了。胡颖知道他不悦了,连忙抱了衣服,快步进楼。进门前,忍不住又回头往远处亭中望了一眼。
冰肌玉骨的美人儿,在昏黄的暮色下如同茫茫夜色里皓亮的白雪,有着看着就叫人动心的魅力。
那次见面,她还以为就是个普通单纯的学生呢。
“我跟你说,那次我们去中南海,我跟……”他正说得口沫横飞,亭外蓦然插进了一道凉润带笑的声音,“你们处的不错啊。”
薛常峰猛地刹住了话,讪笑着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