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他带着他的剑继续穿行于无穷无尽的铁蒺藜的每一个间隙里。
他的剑指着前方,指向对方的心窝,剑气一泻千里,无论对方身形步法如何变化,都始终不离左右。
他感觉自己已在飞行的途中蜕变为一只蛾——扑火的飞蛾!
然而,其实他在等待——他在等一个人出手。
终于,他瞥见一篷银光从自己脚下流星般划过,穿过了密集的暗器雨,然后在电光石火之间,抵达宋问玉的咽喉、脸孔、额头。
于是宋问玉便带着无比的诧异和愤怒嘶吼着倒了下去。
他的愤怒和诧异远甚于前,因为直到此刻,他才察觉自己犯了一个绝不该犯的低级错误:在全力以赴应对燕小山之际,他竟然忽略了那名老者!
他忘了老者的银针,比燕小山的剑更可怕,更致命!
直到这时,他才察觉燕小山的剑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那么致命,因为这一剑并不是真正的“倦舞离人剑,醉挑楼心月”。
——他死不瞑目。
——他奉富贵王之命前来阻杀这两名杀手,万万估及不到,反而死于杀手之手。
——他生平饱读诗书,洁身自好,自视甚高,身经大小百余战,纵在强敌环伺落于下风之时,依然不卑不亢,挥洒自如,未尝有如此刻慌乱,以至于有负一生儒雅之名。
——他一生行走江湖,识人无数,对天下各门各派武功熟稔于心,不曾想对方一招有名无实、徒具其形的招式居然骗过了自己。
——他十四岁师从武林暗器名家,苦练暗器十数载,自认已将手中铁蕨藜练到百步穿杨出神入化,却时运不济,上下求索而苦于寂寂无名。后来不得以又投身一名脾气暴躁性情乖戾的僧人门下,改练大力金刚掌,吃尽苦头和白眼,历经各种折磨和坎坷,却因师门问题,依旧不被武林认可。直至四十五岁那年,才在一个机缘巧合的情况下,以一招曼妙无敌的“杨柳依依、雨雪霏霏”声名鹊起,总算挤身武林暗器名家前列,并深得富贵王器重,从此扬眉吐气。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一生命运多舛,百折千回复又兜兜转转,终以手中暗器出人头地,最后反而死于另一个人的暗器里。
铁蒺藜仍在燕小山周遭旋转不停,却始终突破不了他的剑气,他的身影几已越过暗器雨,但正在此时,他左臂一麻,一枚铁蒺藜已击中了他的手臂。
他在空中一挫,一惊,一顿,尔后便如风中掉落的树叶,跌落于宋问玉足旁不远处。
宋问玉倒下的同时,他的人坠落如斯,重重的身躯压碎了屋顶的瓦片。
铁蒺黎深深入肉,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这是中毒的症状,暗器显然淬过毒药。
——他猛然间记起,宋问玉的铁蒺藜,阎罗王的鬼门关,多年前这首歌谣就是这么唱的。
眼前的景物迅速退后,瞬息退却如多年前母亲在生时与他一起在家门口种下的那颗桃树,天地间突然出奇的静寂。
他右手依旧不忘紧紧握着剑,因为这柄剑就像他的生命一样重要。他满头大汗,努力睁大眼睛,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全身的气力也渐渐涣散了。
这时,他恍惚觉得有人用力撬开了自己的嘴巴,塞了一颗什么东西进来,接着又稳稳托起了那副仿佛已不再属于自己的沉重躯体,将他抱了起来。
混乱之中,他听见有人在嘶声呼叫,有抽刀破空的声音,有弓弩离弦的声音,但声音却似乎离他非常遥远。他不去管这些声音了,只是尽力提气,凝住心神,想要看一眼这个抱起他的人是谁,是不是那名身手明明一点也不像老者的老者,然而,他实在是太疲惫了,连眼睛都无法睁开了。
忽然间,有一股淡淡的像桂花又有点像玫瑰花的香味由臂弯传来,冲着他的鼻尖沁入,令他繁杂的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接着,他不知为什么,却忽然想起了母亲,可是,他的母亲已经离世多年,他就算拼了命去想,也好像连母亲的样子都记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