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葬礼,棺在内,椁在外,可以理解为大棺套小棺。
一代英主楚悼王死后不得安宁,尸体被扎成了只大刺猬,囫囵个地抬进了椁内,而棺则省略了。
因为装不下。
此时此刻,阳城君俨然是老贵族的代表,尤其是刚才持楚王金箭,箭射王尸的举动,逼得新楚王熊臧颁下王令,赦免一众老贵族之罪,更令阳城君在老贵族中地位陡增。
阳城君指挥众装殓完楚悼王的尸体,打扫了灵堂,彻底掩盖了“丽兵王尸”的罪过,此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阳城君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情,下令道:“先王已入殓,阙夫人也该上路了。还有,其与吴贼私通所生之野种,也该处理掉了!”
他目光在众人群中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一个头发黑白间杂,一身布衣打扮的人身上。
“公孙骐期!”
一头二毛的公孙骐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双手打揖:“属下在!”
没错,这位就是曾经的鲁阳城主,鲁阳公,公孙骐期。
在一众勋贵的簇拥之下,阳城君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想当初,大军伐韩,公孙骐期以“能打”而著称,被任命为楚军主帅。当时的阳城君和叶公,则是公孙骐期的副帅。
而现在,阳城君先是派人刺杀吴起;再是果断出手射出诛杀吴起的第一箭;最后又以智谋救了一众老贵族。已然是勋贵世家中的“带头大哥”。
公孙骐期当年兵败之后,本来按照“覆军杀将”的楚法,是要杀头的。一般的主帅都会选择自杀,避免受辱。
比如第一次襄城之战中,被俱酒奇袭而丢失襄城的襄城县公昭数,在返回郢都的半路上,选择了自杀。
慢慢地,这种法令就形成了一种文化,自杀,似乎成为楚人的一种精神解脱方式。
历史上屈原忧国忧民,愤而自杀;楚国大将项燕,兵败自杀;更不用说霸王别姬,自刎乌江,英雄末路,千古叹息。
公孙骐期为什么没死?其实还是沾了吴起的光,是吴起间接救了他的老命。
吴起极度重视领军之将的重要性,充分认识到“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道理。他认为一员良将,“得之国强,去之国亡”。
因而不能以简单的一两次作战失利就否定终身,打消将领的作战积极性。据此,吴起力劝楚王废除此法。
楚王熊疑与吴起是一对史上少有的“明君贤臣”,配合相当默契。熊疑虽然没有废掉这条法令,但却对此条法令的执行打了折扣。
公孙骐期就是受到了此事的恩惠,侥幸未死。但却被削去爵禄,收走封地,沦为庶人。
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公孙骐期一下子由统军主帅、一地之主,变成了光杆司令,无时无刻不想着重返自己风光往日,做回自己祖辈世袭的鲁阳公。
从这点上讲,他无法认同吴起的变法内容。因为,世袭制是多么美好,子子孙孙可以不劳而获。吴起的变法,改变的恰恰是公孙骐期最希望得到的。
所以说,公孙骐期的阶级立场决定了他的站队方向,他不但没有感恩吴起变法救了自己一命,还把封地失去的仇恨记在了吴起身上。和一众老贵族秘密串联,阴谋布局,意图踩着吴起咸鱼翻身,重回贵族行列。
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少以怨报德、恩将仇报的人。
阳城君呵呵奸笑着,他非常享受这位昔日高高在上的鲁阳公,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地自称一声“属下”。
“骐期,王令阙夫人殉葬,现今时日已满,体内秽物已然排净。尔去传令,请阙夫人上路吧。”
公孙骐期恭恭敬敬地道:“属下奉令!”便欲转身而去。
“慢!”阳城君捻着胡须:“同时处理掉那个野种,休要让王族蒙羞。”
“诺!”公孙骐期胸脯一挺,双手手掌合在一起,做了一个碾压的动作,阴笑着说:“干净利落,灰飞烟灭!”
楚宫之中,在昏黄的宫灯照耀之下,一个巨大的沙漏在默默工作着,金黄色的沙子从漏口流出,洒在下方的沙盘中,隐约可听见细小的声音,“丝丝丝丝……”
公孙骐期手握剑柄,大踏步地踩在楚宫的青石地面之上,“咚!咚!咚!咚!……”
后宫之中,秀纱也正迈着小碎步紧张地奔跑着,双眼不住张望,双耳不住倾听。罗裙由于快步行走而摩擦着,“沙沙沙沙沙……”
同一时刻,宁二娃拎着上了药的食盒,忐忑不安地步向冷宫。由于行走过快,食盒内的碗碟不时碰在一起,“叮当……叮当……当……”
兰台宫是越夫人的住所,秀纱是越夫人的贴身侍女。
来自遥远越国的越夫人之前还与阙夫人争过宠,彼时秀纱经常将诸位夫人的消息透露给阙夫人,避免了许多不要的麻烦。
但随着楚王的薨逝,“遗令”阙夫人随殉,把包括越夫人等人在内的宫中佳丽吓得不轻,无不庆幸最受宠的幸亏不是自己。
越夫人经此一吓,卧榻不起。
秀纱打着为主子领取药材和用度的名义,在后宫中来回游走,伺机寻找王子螭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