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有一段特别黑暗的时间。
有时明明天光已经微曦,但转眼却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甚至比夜晚还要黑。
章蟜率军经过一夜急行,已经抵近宕渠城下。
此时天光微亮,手下士卒紧张地请示道:“将军,天色已亮,恐敌军识破我诈城之术。”
章蟜抬眼望了望远方的天空,冷静地答道:“少安毋躁。”
就在章蟜望向天空的同时,淳于浩也在望着同样一方天空。
淳于浩昨夜活学活用了一把“草船借箭”,且收获颇丰,看着士卒将船上的箭矢全部搬运下来,捆扎成形,淳于浩开心得不得了。
他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下令道:“天色已亮,众位同袍忙碌一夜,都去歇息吧。”
说完打了一个酒精度很高的哈欠,转身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同样望着这片天空的人,还有对岸的巴军右军将满熊罴。
巴军水鬼队已经全部伏在小船之上,船上装满了引火之物,小船静伏在水面之上,蓄势待发。
一名军卒请示道:“将军,天色已亮,偷袭良机已失,不如改日再战。”
满熊罴瞪着大眼睛,始终保持眺望远方的姿势,冷冷地回答道:“再等等!”
三位战国将军,在不同的地点,眺望过同一方天空。
本来,天光已经渐渐展现出它朦胧的身姿,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硬生生在夜的天幕中撕开了一道缝隙。
黎明,像是一只即将睁开的大眼睛,他拼命地将上下两张眼皮往开处打,想让光明一下子倾注下来,将墨暗彻底驱赶走。
黑暗,却并不甘心自己的失败,他拼命地压迫着黎明的眼皮,使出浑身解数,要将黎明吞噬,还这个世界一种纯粹的黑。
黎明:给我光,给我色彩,给我鲜活生动的世界与万物!
黑暗:还我暗,还我幽冥,还我乌天黑地的混沌与黯淡!
二者互不相让,寸土必争,各自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压制住对方的企图。像极了当今这个时代的新旧两种势力。
最终,黑夜凭借自己巨大的优势,迅速将一块巨大的黑幕拉下。
这种强势反扑下的黑,是比夜晚还要黑的一种颜色,整个世界被深邃的、纯粹的黑色包裹,天空中甚至没有一颗星星,时间也仿佛停止了流动,惟余水声、风声和野虫的叹息声。
黎明前的黑暗,以最决绝的方式,非常纯粹地降临在巴蜀大地。
黑暗之中,章蟜大吼一声:“点起火把,前往宕渠城,叫门!”
同样的黑暗之中,满熊罴低声而又有力地下达命令:“水鬼队,出发!”
但,折腾了一夜的淳于浩却倒头大睡,水师的弟兄们也带着一夜胜利的喜悦,纷纷开始补觉。
他们没有注意到黎明前黑暗的来临。
章蟜亲自押着风飞矢,周遭众人全数换上了巴军三百亲卫的服装,点着高高的火把,来到了宕渠城下,开始高声叫城。
“城上诸军听了,左军将巡营回防,速速开门。”
章蟜与风飞矢并排上前,故意将马头落后半个,右手紧紧地抓紧风飞矢腰间的绊带,防范他有任何不轨。
风飞矢在山阿堡没有必死的决心,到了宕渠城下,就更没有了。
此刻,风飞矢心中涌起一种悲哀,天意亡巴,非人力所能违!
城上守城军卒紧张地往下张望,章蟜将火把在风飞矢面前一照,使城上确认了风飞矢本人。
风飞矢保持姿势不动,轻声道:
“章将军,勿伤我百姓。否则,风某拼却一死,亦要示警。”
章蟜目光盯着城上,也保持一动不动地姿势,低声却又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章某以性命担保!”
“章将军请起誓。”巴人信巫,信神,更信命。
“章某有违此誓,死于乱刃之下!”
风飞矢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城上很快验证了风飞矢的印信与符令,立即下令开城,迎接左军将回防。
章蟜大手一挥,身后大军鱼贯而入,而章蟜和风飞矢,则保持固有的姿势,在人流之中一动不动。
倏忽之间,远方的天光再次变亮,而且越来越亮,渐渐有金色的朝霞出现,洒满了宕渠城。
甚至城池后方的华银山顶千年不化的积雪,也被染成了金黄色。
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章蟜顺利夺取了宕渠城,为全歼巴军主力的大会战,死死地钉下了鼎定战局的一枚棋子。
与此同时,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满熊罴精心训练的水鬼队,乘坐数十艘小船,鬼魅一般掠过雾气未散、黑幕复垂的嘉陵水,箭一般地冲向对岸水师。
“浩军”新胜,加之一夜劳累,防守松懈,数百艘船停泊在港湾之中,顺水摇曳,起伏不定,静谧而安详。
完全没有人注意到,漆黑一团的水面上,数十条鬼魅一般的小舟箭一般地迅速接近。
在平静而漆黑的水面上,突然,“轰”地一声,一团火焰腾空而起,火光之中,一条身影纵身跃入水中。
而小舟,拖着长长的火尾,如同暗夜里的流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