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将俱酒让入一个精致的雅室,小二送来上好的蜜水,二人跪坐在几案两侧,互相寒暄。
掌柜放下陶碗,身体前倾,轻声问道:“先生何来啊?”
俱酒含笑答道:“来自唐山。”
唐山,就是晋国故土的代指,目前也只有绛与曲沃两城了。
掌柜正襟危坐,双手向右上侧遥遥一拱,问道:“唐家可安好?”
唐家,就是晋国公室。
俱酒道:“尚安,唯好饮耳。”
没办法,这位便宜老爹已经有了酒精依赖症了,否则也不会给自己取这么个特色鲜明的名字。
掌柜又问道:“先生在唐家何职?”
俱酒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遂胡扯道:“老六门下。”
想到曲沃大夫这么一个搞笑的诨名,俱酒不禁莞尔。
掌柜又问道:“此行何往?”
俱酒道:“韩都阳翟。”
掌柜道:“何求于唐社?&34;
俱酒暗道:这是把自己当成上门求助的了。遂坦荡地说道:“无求,偶遇晋卦,想是有缘,故而与掌柜一叙。”
掌柜哦了一声,沉吟片刻道:“小老儿心有一问,不知……”
俱酒由衷佩服这些天南海北的晋人,晋国已经国将不国,但这些自称“唐人”晋国子民,仍然心心念念故国故土,力所能及地帮扶故主。
即使后世,山西人都普遍存在安土重迁的故园情结,这或许是已经融入到基因中的密码。
面对掌柜的疑问,遂真诚地一笑:“先生但讲无妨。”
掌柜略一犹豫道:“听闻唐家公子日前蒙难,有神鸦相助,有赤乌显圣,不知属实否。”
俱酒想了想自己当前的身份,于是说道:“某也有闻。”便不再多言。
掌柜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俱酒,问道:“先生果真曲沃大夫下属?”
俱酒想起曲沃大夫教自己颇多,也算有师徒之实,便说道:“果真,大夫教我良多。”
掌柜摇摇头道:“小老儿有一疑问,刚才与先生同行之人乃是怀氏兄弟之一,怀姓公乘也,以护卫唐家为己责,怎会轻易随人远行?”
俱酒一时语塞,没想到这位老掌柜居然认识怀老五,没想到还是怀老五泄露了行踪!
掌柜又道:“且刚才怀氏公乘曾呼一声‘公子’,小老儿可有听错?”
掌柜久经江湖,阅人无数,在其犀利的分析下,俱酒已无法隐瞒。
况且唐社是自己钦佩的组织,唐人是令自己感动之人,对晋国只有忠诚,没有二心,自己如此搪塞确实有些失礼了。
想到这里,俱酒整一整袍袖,挺直上身,正襟危坐,双手长长一拱:“老先生,俱酒年少,初次远行,顾虑良多,故有失礼之处,万望海涵。”说毕深深一揖拜了下去。
老掌柜大惊,跪行两步扶住俱酒的一拜,花白的胡须不住抖动,干瘪的嘴唇翕动不已,一双沉陷的老眼泪光闪闪:“公子!可是召唤神鸦、感应赤乌的公子俱酒?!”
俱酒一阵无语,不知如何回答。话说真不知道是怎么把那群乌鸦召唤来的!还有,现在自己已经这么出名了吗?
眼看着老掌柜期待的眼神,俱酒无奈地点点头:“先生,正是俱酒。”
老掌柜全身颤抖,半晌无言,然后长长一揖,向着俱酒拜了下去,俱酒用力搀扶仍不肯歇,硬是拜了三拜,才抬起头。
然后紧紧盯着俱酒看了又看,然后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同时又竭力压抑自己的声音和感情,情感的冲突导致整个身子不住抖动。
俱酒也被老掌柜感染了,眼眶微红,心旌摇曳。这些忠义无双的唐人真是太可敬了。
故国无望、山河破碎的屈辱在他们心中压抑太久了,就像一个胀圆了的气球,轻轻地一碰,就可以让他们的情绪倾泻而出。
老掌柜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止住悲声,强压情绪再施一礼道:“公子,老朽失礼、老朽失礼啊。”
俱酒轻声道:“先生忠心事晋,突逢故人,真情流露,何失之有?”
老掌柜忽地起身道:“公子莅临,待老朽连夜召唤唐社兄弟,谒见公子真容,听众公子吩咐。公子稍息。”言毕转身就欲外出。
晋俱酒连忙伸手拦道:“先生留步,先生留步!不知唐社中人,现在何处?”
老掌柜躬身道:“公子有所不知,唐社总社就在这洛邑城中,社首、长老、执事等诸人俱在洛邑城中,待小老儿快马入城……”
晋俱酒起身拦住了滔滔不绝的老掌柜:“先生,先生,听俱酒一言,此刻洛邑城门已关,无法入城了啊!”
老掌柜一呆,恍然大悟般连捶自己的脑袋:“是小老儿糊涂了,糊涂了!公子今夜且屈尊草舍,待明日再迎公子大驾移驻洛邑。&34;
晋俱酒拉着老掌柜道:“先生请坐,得遇先生,俱酒之幸也。”
老掌柜哪里肯坐,忙不迭地让小二置办羹肴,二人再次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