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儿夜里却还没吃罚。次朝起了,花仙唤来,便说,她们院子里姑娘所用的胭脂水粉,向来是有一个货郎,每时挑担进山里来卖有的。近日却不知是何故,差了许多日子,也不见他来。便要使簪儿去外面买。
其余的姐妹们听了,闹道:“罚去买东西!还是买胭脂!这哪儿是罚呀?分明是赏!”
姐姐早儿回来了,躺床上使个小丫头梳着尾巴,眼睛瞟着镜子。镜子里见那和尚,收拾了铺盖细软,仍带着小和尚一点,出山去了。晓得了是昨夜李衿一顿嘴巴说得和尚心服,今儿早要上路,往那红尘浊世里,干大事去了。
这时却又还怕那王爷仍待在青丘,山里团团看了一圈,也不见了踪迹,想是已回去了。姐姐也不理会他使的是什么法术,霎时来霎时去的。
那小破庙里的鬼魂们,好些已随着心尘和尚出去。他们得了和尚的话,生前并无重大罪过,亦有心向佛,能得转世投胎,超生为人,便随心尘去了。也不知老和尚使个甚么法宝,能将偌多魂魄带走,只恨未能看上一看,有些心痒难搔。
午时道长来了,姐姐便摆茶点款待。两个说起话来,道长说起昨日来算卦的一名男子,乃是国朝天子的同胞御弟,封在临州青云山下。姐姐心里一跳。果然那净虚接着便说晚间与他彻夜长谈,称赞他是国之栋梁,兆民之福,言语中甚有愿为他效力的意思。
姐姐嘴上回话,心里暗暗吃惊,想那王爷昨夜该是在和尚那里,如何又能分身与道长彻夜长谈呢?深悔没在镜子里跟着看,又有些讶异他竟能一晚上折服了两个世外高人。又担心不知净虚道长能陪伴张玦得到几时,便盘算着还有甚么事能留住道长。故此一门心思瞎忙活,倒把张玦的事混忘了。
山里好似一个风平浪静的模样,各处皆如往日,并无甚话说。
晚昼里,龙凤楼早早打烊了,许多食客还没吃东西,见那楼不开门,没奈何只得去贪食街上别的小摊饭铺。
那龙凤楼里的伙计,亦也一早归家。有些不晓得因由的,四处问人。那知道的却讳提此事。
此楼也非甚深宅大院,晚间便有邻舍听见了纪叔红绫两个的声音,好似在角口一般,起初隐约听到一点儿,向后愈大声起来。
只断续听得红绫说道:“……只顾自己的面子……说甚么失信于人……却不理会女儿的终生大事……”
又模糊听得纪叔的说话,训斥女儿,语言里透着极怒极伤的意思。
再续听的红绫哭道:“……你道我是那等不知廉耻的女子么!女儿这辈子,此身再不属他人!你若……”向后却断断续续,小声下去,听不清楚了。
猛然间,便有几声大的喊出来。一个身影,开了那龙凤楼后门,几步奔出来,摔门而去。
这便是红绫,她与父亲争吵多时,气得哭了,一时说僵,急中亦不思想,撒腿跑出家门。不一时,纪叔使人出来看时,哪里还见?只得差几个梯己的当人,打着灯笼,镇子上小心去找,街巷内各处来寻。
山月正静,红绫一路低头急奔,心慌意乱不择道路。夜里的风吹过街道,吹着山脚下,那一棵老树。
那老树下的破庙,沐着月光,等在那里。红绫一头跑进去,在墙角落里坐下了,抱膝痛哭。顶上破洞里的月光照耀下来,照亮了她的脸。这姑娘一面想,一面气,又是哭,又是愤恨。可怜这一个梨花带雨的模样,教那孤魂野鬼们看去了。
红绫虽是女子,却身怀武艺,又兼颇有些正气,故此鬼魂们不敢来拢傍她。她哭了一阵,猛然间对面一个声音道:“姑娘的脚虽然厉害,心里却不大明白事儿。”
因这小庙里黑暗,红绫进来时,却没留心已有人在这了。此时听那声音,认得是早间被自己脚踢下楼的老乞丐。红绫也不怕他,“哼”了一声,气愤愤地道:“什么事不明白?”
那老丐与些鬼魂们缩在一起,阴暗之中,并不见人。只听得他道:“两全其美之事,自古难有。俗话说,百善孝为先,父母养育之恩未报,如何再违触其意?然则,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女孩儿家终身所托……”话到此处,往下却不好再说了。
红绫本来心里有气,乍听得这老丐竟能一语道破她的心事,又惊又羞,把头埋在臂腕里,慌得不敢则声。
静了一会儿,红绫才小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了的?”
那乞丐不答反问道:“姑娘知道我们这里,唤作一个什么地名么?”
红绫说:“唤作‘青丘’。”
老丐又问她道:“姑娘可知,我们这山里,为何也无苛捐杂税,也无贪官污吏,也无暴政酷刑,也无王法徭役么?”
红绫虽知他们这山里与外间不同,这些事情却没想过。此时听了这问,只思索着答道:“我听我父亲说起过,我们这里,并非人间的帝王国土疆域,故此不伏外界的官家人管辖。”
那老丐呵呵笑了几声,便又问道:“那么,这山里的人世世代代居住在此,又是谁,将这一片安乐净土,赐予咱们安居的呢?”
这姑娘越听越玄,愈想愈懵,只得呆了不答。
老乞丐知她答不上来,续道:“这一间小庙,原本供着的,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