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记下吩咐,接过茶碗,揣在怀里,撞墙出去了。
姐姐这时便在房里布置起来,将一张描金朱漆的床上,被褥席垫,并枕头,统统翻将过来,把背面向上,重新铺盖在床上;茶盅里的茶水,斟作三碗,运口妖气,凝而不散,一碗一碗地吹进茶里头去,在门槛窗沿下,倾倒出来,围房内细细地一线倒去,圈住了房间;又将盆栽里大颗的石子,尽数捡出来,双掌一合,把石头在掌心里摩挲一阵,丢在茶盅里,盖住了……这般那般,又做了几样。哪知一时懒性发作,将尾巴抖将出来,扭个懒腰,伏在桌上,就要打盹儿。
这时,月光正美。那小鬼依吩咐,果然取得了一碗,凡人不知,神明不晓,精怪不管,龙王不顾的净水来。它将水又揣怀里,一路穿墙过壁,径直来到姐姐房后。
那小鬼又非凡人,并不手敲门扉脚跨门槛;又非侠盗,并不掀起瓦顶悬挂房梁。鬼魂进屋,向来见墙削头钻,逢门闭眼过,这回自也如此。哪知这小鬼一路直奔姐姐房来,兴高采烈往房后白壁奔将去,却“砰”一声巨响,那颗鬼脑袋撞上白壁,喊声“啊呀”,撞了个七荤八素,颠来倒去。
这一下撞,又打倾茶碗,眼看一碗难得的净水,又要洒落满地。亏难这小鬼,脑袋甫碰巨撞,看见净水洒落,大吃一惊,居然还能眼疾手快,手里茶碗打圈一捞,竟将那水捞回了八成。谁知这一下使力过猛,茶碗一举过顶之下,净水又给它泼上半空。
小鬼心中焦急,竟激出浑身解数,大喝一声,举着茶碗,将落下净水尽都接回碗里,竟又给它盛回了八成,所幸刚满过半。
那个小鬼,在这里手忙脚乱地折腾。王府打更的老翁,却听见客房后撞得砰砰山响。一边奇怪一边过来看,只见一个茶碗,泼着水,漫天飞来飞去,忽东忽西地打转。这下便吃了一惊,还道是自己眼花,正要走近去看。小鬼知觉了,忙将水往怀里揣好,一溜烟儿转过客房正门去。
小鬼心下不服气,一个鬼做了几十年,还没什么样的墙它过不去。当下犟起脾气来,要待再去撞墙。想把碗放在地上,又不知这水接不接得地气,只得放在窗台上。放好后预备撞时,脚步声响,却有一个丫鬟走过来了。
那丫鬟提着灯,来到姐姐房前,咚咚咚敲了几下房门。
门内不见声响,又咚咚咚敲了几下。
就在那丫鬟犹豫时,房门“吱呀”一声,自打开了。里边儿灯影黯淡,也不见姐姐何在。小丫鬟有些怕,便站在门首,脆生生地唤:“白公子?”里边儿仍不见声儿,丫鬟再唤了一声,才听见姐姐的声音“嗯”了一声。小丫鬟见应了,才说道:“姑爷还在书房,等着公子呢,万望公子快些,莫让姑爷等急了。”里边儿又应了声“嗯”,那丫鬟传了讯,带上了房门,自去回姑爷去了。
小鬼见丫鬟走了,这回又要撞墙来,摆好架势,发起狠来,猛往门上冲去。哪知又是“砰”一声,还给它撞个震山响。房里姐姐不知是小鬼,还道丫鬟又来了,厌烦道:“就去了就去了。”
小鬼哭丧着脸,揉着脑门,可怜兮兮地道:“奶奶,是我咧。”这话才说完,房门便自开了。小鬼取过茶碗来,泪流满面地进门,那门又无端自合上了。
那房里给姐姐动过了手脚,是以这小鬼撞不进来,才得进门时,早将姐姐佩服得五体投地。却又不见了姐姐,即刻着忙去寻,待寻到里间,却见姐姐显了本相,卧在床上,铺盖着九条尾巴,睡得正甜。
小鬼不敢冒犯,只得回出外边儿,将水放回桌上。哪知姐姐的声音这时响起,说道:“桌上茶盅里的水,兑进你取来的净水里边儿,想法子叫管家全福与姑爷喝了。边儿上有个香囊,戴着去。”这话也说得软绵绵,柔腻腻,倒似说的梦话一般。小鬼听吩咐,果然兑出了一碗迷魂的汤茶来,这便佩起香囊,去寻那管家全福。
那全福掌着姑爷库房钥匙,须待晚间值夜的人来了,交割了诸事,才得回家。今晚那人却因事耽搁了,因此这全福还在王府里,武师教头房中,与两条汉子,喝酒猜拳作耍子。
小鬼寻来了这房中,见那三人喝着说着,便去全福胯下,朝他裤裆里吹口气。那全福便涨起小腹来,两手摁住了,说一句:“诶哟不行,我要净手!”奔跑去寻茅厕了。那两条汉子笑骂几句,自喝起来。小鬼瞅准了当儿,将全福碗里的酒,换作了半碗那迷魂的茶。
出了武师房门,又一路径来到姑爷书房。见那姑爷站在门前,还张望着来路,又使下人去催。小鬼见书房中也摆着茶,便也将那茶水换过。陡然间隔壁值夜的一个妇人臀下泄出气来,那小鬼就撞将去,往那妇人身后拿手一抓,抓了一把臭气,跑到姑爷面前,忍着笑,劈头盖脸掼在姑爷头上。
姑爷正翘首盼着姐姐来,哪里料得到被小鬼作弄。忽的一下,一股浊臭,弥漫了眼耳口鼻,激得他“啊”一声喊出来,涕泪并流,口涎倒悬,又大口呼吸,又被呛得猛咳不止,苦不堪言。只得奔进房里,急拿茶碗来,大灌了几口。
小鬼乐不可支,得意洋洋。远远地看见那管家全福,喝了迷魂汤,失魂落魄地走来。料想姐姐今夜已无事吩咐,自去城里寻夜游宿醉的酒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