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固第一回见到这位孟家大小姐,是在袁克新婚的第二天。
照规矩,新婚夫妻要给长辈敬茶,而他们,自然也要见过新嫂嫂。
新嫂嫂很漂亮,和传说中一样落落大方,不愧为大户之女,即便对他这个小小庶子也客客气气。
所以,方固对这个新嫂嫂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但仅仅是这一点,还不足以生出亲近之意。
孟茴进门的前半年,袁家风调雨顺,太平无事。
她对长辈孝顺,对弟弟妹妹更是关怀爱护,而且她的好,那都是实实在在的,半点做不得虚。
连他这个不大露脸的庶弟也没漏下。
他常年待在院中,读书养伤,原本和她也是不常见的。
但自从头回见面,孟茴就表现了亲善之意,没几天他的院中就收到了上好绸缎制成的衣裳。
方固这才想起那天见她时,穿的衣裳的衣领确实被洗得有些发白。
袁家的人只会关心他能不能按时提供“药引”,是不会管今年或明年有没有新衣裳的。
当然,方固其实也不在意。
但是,好像也没有人收到新衣裳会不高兴。
这样的事还有很多。
孟茴就像及时雨,每回他缺了什么,她都能给补齐。
有时候是书,有时候是佛经。
对了,孟茴也喜理佛,方固头一遭朝孟茴主动开口,也是为了佛经。
彼时,孟茴已经进门有几个月了。
对旁人来说,孟茴的好未必值什么。
但对方固......上一个待他这么好的人,还是海棠。
他向她借书,她将对他的关心当做理所当然。
按照孟茴的话来说,就是长嫂如母。
她是要做袁家未来当家主母的。
当然,方固没办法将孟茴当做母亲,心里难免生出一丝惋惜。
袁家的儿媳进门前大多不知道袁氏家族的病症,大多是等到生了儿子,等自己儿子害病的时候才会知道。
然后一代骗一代......
孟茴也不例外。
方固其实知道,她过得并不算太好。
袁大奶奶这个婆婆佛口蛇心,袁克狭隘自私且脾气暴躁,还有这些小姑子小叔子......
孟茴也是心力交瘁。
他也帮不上什么忙,顶多是交流两句佛经的经义。
说这个,自然是他在行,但要论对佛祖的心意......方固就说不准了。
到现在,方固也不能说当年自己遁入空门不是为了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一句“阿弥陀佛”像是压制他的咒语。
所有的恶,所有的不平都在佛祖面前被压制在某个角落。
孟茴就不这么认为了。
她觉得他这个小叔子有慧根。
知道他打算考状元,还拼着得罪袁家大奶奶自己出钱为他请了位先生。
袁家大奶奶嘴上不咸不淡,但这么多年,方固知道,她是将孟茴给恨上了。
就是不知道孟茴看不看得出来?
她只说,小叔好好读书,若是考取功名,她这个长嫂面上也有荣光。
实际上,她压根就不需要。
......
荆州这个地方,好像一直多灾多难。
准确来说,这些年大魏各地不是灾荒就是瘟疫。
方固记得很清楚,那年荆州鼠疫频发。
袁家到处都是鱼腥草的味道。
进出也愈发不便。
孟茴比别的商人多了一丝悲天悯人。
大家都想敛财的时候,她也拼尽全力在搜集药材,但她的药,却是分文不取。
这个举动算是将荆州的商人给得罪了干净。
每天环绕在孟茴耳边的全是冷嘲热讽。
她在袁家的处境也更加艰难。
短短半年,袁克就原形毕露,纳妾狭妓,对孟茴更是没有半点敬重。
到最后,孟茴连个押运药材的人都没有。
方固却是一反常态,主动揽下这个活。
说不上是为了谁,以至于后来方固想起来,都觉得荒唐。
真正的原因仅仅是一回在路边,他看到了个妇人,她得了瘟疫,已是弥留之际。
她几岁大的儿子就在身边。
她眼神绝望,一句句念叨着......每个字都是不舍和担忧,直到断气。
方固和孟茴就站在不远处,却无能为力。
“嫂嫂,我去帮你把药运来,你开个济慈院吧,就收留这些父母双亡的孩子......。”
实际上,运药没有那么简单。
太平盛世,药材就只是药材。
但鼠疫频发,药材就有了别的意义。
有人想囤积,有人不想这么多药材流入荆州。
方固是偷偷走的,袁家上下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大为恼火,却也无济于事。
只是期盼着他们的药引子能平安回来。
方固这一路格外艰难,不亚于当年逃难。
好在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是把药材也运了回来。
荆州的穷苦百姓们终于有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