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菱不愿再牵涉此间之事,她今日还要面见穗儿的教书先生,趁在府里有条件时多学些,来日离府也能做到知书达礼,不必如她一般幼年时没读过书。
她起身行礼:“母亲唤二妹来有事,我便先退下了。”
钟母不咸不淡地“嗯”了声,这卫艽阻碍长子宠幸妾室,她难免也迁怒于儿媳这做姐姐的几分,见她表明态度不徇私情,才消了怀疑是姐妹二人共同谋划的念头。
卫菱起身离去,与仓促被带来的卫艽交错而过。
见她穿了葱绿的薄纱裙透如蝉翼,含娇带怯地散落乌发,衣衫不整,卫菱颇为不解,这并非午睡的时辰,她怎会这般打扮?
秋枝斜了个白眼,瘪嘴:“听闻今日老爷休沐在家,二姑娘几乎日日做这种勾栏模样送汤过去。”
卫菱应声。
她也挺佩服钟越,对上乌鬓秀靥的妾室不宠爱,偏疼她这丧夫的好妹妹,着实是深爱,一点也不挑。
只怕他听闻卫艽被婆母说教一番,又以为是自个儿授意的,又要风风火火地质问。
疲倦如潮水涌来,卫菱看了看天色,此时还是夏日,时疫是初冬来袭,她需做好万全的准备能全身而退。
若是真没机会和离,京州长宁寺是最后的选择。
前世,长宁寺在来年腊月时会降大火,钦天监称乃是上苍天罚,死伤过百人且尸首烧的面目全非,她到时也能带着穗儿假死脱身。
午后,博学堂,约见教书先生的时辰到了。
穗儿坐在竹案边,秀丽的小脸兴奋不已,总角小辫晃来晃去:“娘亲,先生怎么还没到?”
卫菱见她焦急不已的模样忍俊不禁,摸了摸她的小脑瓜:“林先生乃是经世大儒,从前亦是白马书院的监生,你三舅舅与四舅舅便是在那里学习功课的,如今年迈休沐住在崖山脚下,赶来需半刻钟左右,不急。”
她之所以可以请的动林子护老先生,还是多亏了钟越这户部侍郎的身份,林家二子在户部任职,才给了这份顺水人情。
钟父钟母听闻倒颇有微词,毕竟林老先生才高八斗,是为了以后留着聘请做嫡长孙的教书先生,如今倒留给个过继的孙女难免不情愿,好在林老先生儒雅宽仁,称人人皆可学,不拘男女才堵上了二老的嘴。
穗儿乖巧点头:“知晓了,老师不易,穗儿会好好读书的。”
可等呀等,等到天中又蓄起乌云垂坠,烟幕帘重,雨密密落了下来。
老先生还没到。
卫菱倒并不生气,而是担忧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她正要命人去街上看看,却听到院外有脚步声传来。
稳健而有力,不似老者的步伐。
卫菱抬眼,入幕是急切的雨珠如瀑,一柄油纸伞飘然走近,握着伞柄的手骨肉匀停。
伞面上抬,男子瞳仁正映出她错愕的神色。
“竟然是你?”卫菱忍不住惊呼。
男子终于露出隽秀的全脸,微微展眉:“在下苏雪遮,林先生前些时日突生咳疾身体有恙,特派在下前来代为授课。夫人放心,苏某虽才浅学微,但在白马书院成绩尚可,教习小姐应当还算妥帖。”
见卫菱仍是错愕的神色,他脸色微红,像是生怕她反悔发怒,拱手道:“夫人放心,苏某不会要私塾之费,若有问题,苏某也可随时离开,绝不令贵府为难。”
卫菱听着“苏雪遮”之名倒有些耳熟,她也说出了心中所想。
略掉了少年赫然发亮的眸色,她突然想起来:“苏先生是不是去年入学考了甲等第一?”
她曾听钟越提及过,白马书院难得出了个寒门“贵子”,出身虽清贫,可天赋异禀,写得一手漂亮的馆阁体。
记得名讳中带雪遮二字。
苏雪遮神色闪过瞬间的失落,又很快恢复如常:“夫人谬赞,不过是侥幸考得罢了。”
卫菱眼下对这位温和谦逊的苏先生极为满意。
而穗儿却是瞧着他生的好看,面如玉山明旷,几乎看迷了眼。卫菱问起,她赫然羞红了小脸:“我愿意随先生学习。”
时间欷歔而过,转眼便到了八月末,秋霜时节,院里梧桐树落叶垂坠,但香味仍旧清幽。
卫菱困懒,倚在竹案边看书一时小酣半晌,醒来却见苏雪遮已上完了课,手抱书卷,目色清明地瞧着自己。
她有些难为情,起身:“先生辛苦了,穗儿可还乖巧?”
苏雪遮颔首,音色温润:“小姐聪颖乖巧,可为学术之材。”
“学术之材?”卫菱展眉,笑如秋水潋滟:“先生不随儒学大流轻视女子,属实难得。”
苏雪遮被这笑晃了神,指节下意识攥紧了书本:“本该如此,同生为人,何需以阴阳男女判定人之根本。“
空气中缓慢流淌如遇知音的美好氛围,直到门外一道身影走近,像被冰霜覆盖般压抑,打破了这和谐一幕。
钟越脸色发暗,着实难看:“这位先生便是夫人你提到的代替林大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