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的清明节,招财还在海上继续漂,而方涛和前田桃则踏上了回乡祭祖的路。从方涛的角度讲,他的热孝可以在这一天除去了。用书面的话讲,叫服阙或者服除。前田桃和招财暂时还不行,古礼,为母守孝要比为父守孝的时间长十个月,以报答母亲怀胎十月的恩。前田桃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要等,直到三年期满为止。
而方涛此行的任务最重要的则是跟陈君悦搭上线,准确地说,是把陈君悦和缪鼎台拉上自己的贼船。回乡的路线有两条,一条是直接穿过崇明岛与长江北岸的狭窄水道登陆,从陆路往如皋去;第二条是直接逆流而上,从转入河道之后直接到如皋县的水关入城。方涛懒得走陆路,和前田桃乘小船进入内河河道往如皋县的东水关走。
因是清明,如皋县又难得出了方涛这么个人物,跟冒老爷子一比,虽然品阶不入流,可好歹算是一文一武。古人讲究个齐全圆满,哪怕是片穷山恶水,也要硬凑个本地的十景八景之类的“名胜”,如今出了一文一武两个“官儿”自然是一件荣耀的事情。要知道在漫长的封建时代,有些悲摧的县城几百年上千年“颗粒无收”的情况都是有的,出一个就能自吹好长一段时间,如今同时出了俩,自然得“重视”。
所以在前一天的时候,如皋县这边就派人登岛来问方涛回乡祭祖的路线,而方涛的船刚从河道进入如皋县境内的时候,沿途就已经有了接引欢迎的船只。
“这……是不是有些太过了?”方涛看到引路小船上鼓乐手们挥汗如雨地卖力,有些哭笑不得道,“我现在顶多就是个守陵的千户,犯得着这么排场么?”
前田桃淡淡笑
道:“这叫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的事儿。迎来送往也都是官场规矩,你不想坏了规矩就别瞎想。”
方涛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东水关入城道路狭窄,方涛乘坐的平底船在江中虽然不大,在河道里却不为小,但过水关的时候依旧要小心一些,以免磕碰。
码头上早已聚来了迎接的人群,多数都是提前得知了方涛回乡的消息自发赶来的。最领头的依旧是县令大人,后面跟着的都是方涛的熟人,各自按照各自的身份依次排列。冒襄在最前,后面则是海掌柜几个,再后面就是陈君悦和缪鼎台;最后面的“路人甲”们则是方涛儿时的街坊邻居。
船靠岸,方涛率先从船上下来,朝县令拱拱手道:“县令大人……实在是太客气了!”
县令微微躬身还礼道:“上差回乡祭祖亦是本县大事,岂可怠慢?还请小县备下薄酒,还请上差移步四海楼……”
方涛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朝海掌柜看了过去。海掌柜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朝方涛轻轻地点了点头。县令身边的冒襄则是在县令之后,直接朝方涛拱拱手道:“海潮,别来无恙乎?”方涛坦然回应:“混得还不错!”
这种场面没有陈君悦这些人搭话的余地,一行人在县令的带领下朝四海楼涌了过去。这一回方涛的接风筵全都是县令做主,在包下了四海楼的整个顶楼,其中正对护城河的雅间留给方涛落座。
走上四楼的时候,方涛不由地放慢脚步。时间过去还没几年,自己已经从四海楼一个跑堂的变成了四海楼的贵宾,堂堂正正地在自己日常伺候的雅间做上了首席。李账房和赵师傅也站在雅间门口,方涛看到赵师傅当即停下了脚
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道:“师傅!”
前田桃也乖巧地行了个礼道:“师傅!”
赵师傅脸上洋溢着笑意,伸手拦住两人道:“不必不必!如今涛子富贵了,哪能朝咱行礼?进去上座!上座!今儿我老赵亲自下一回厨,单伺候你这一桌!”
方涛连忙道:“徒弟哪敢让师傅伺候!还是让徒弟下厨……这两年徒弟的手艺一点儿都没落下……”
海掌柜跟着呵呵笑道:“涛子就别难为你赵师傅了,他有这个心,你就受了!反正你回来也不是一两天,何必忙着下厨不是?今儿十乡八店的乡绅可都在呢,冲着你杀鞑子的面子来的,你能驳了大伙儿的面子?”
方涛愣了一下,只得苦笑点头,跟着县令走了进去。如皋不是什么大邑,所谓十乡八店也就是那么大个地方,所谓乡绅,也不过就是三教九流头点儿头面的人物都来捧个场。多数人对这种形式的宴会并没有太多的兴趣,他们感兴趣的不过是借着这个宴会多结识一些地方豪杰或是财力雄厚的商贾,将很多平时不方便谈的事情在饭桌上谈了,以便将来好办事。天朝的饭局,重点从来不在“吃”上。所以,酒宴一开,应景客套的话过去之后,就是宾主之间没完没了的敬酒与回敬,直到有人趴下为止。主家倒霉,因为他是大家“主攻”的对象,宾客们则在完成了自己的敬酒人物之后,自发地捧着酒杯去结识想结识的人。
毫无悬念地,才一个回合方涛就被直接撂倒,被七手八脚地抬到客房睡觉去了。前田桃本来就是女眷,一直就在客房里头吃“私房菜”,看到方涛被抬进来,一点也不意外,反正方涛平日里在喝酒方面既不擅长也不
逞强,这种大醉偶尔为之也不至于对身体伤害太大,只要不误大事,前田桃也就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