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关上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把我发卖到秦淮河上的楼子
里去!前后领我跑了两三个老鸨子,最后都嫌我年纪小,要先吃几年白饭才能帮她们赚钱,要我爷爷养大点儿再卖!”
朱慈烺不经意间松了口气,追问道:“那……或者说……你们家是因为青壮亡故了,没了壮劳力才……”
黄巧娥连连摇头道:“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邻家三婶屋里有三个小子都成了丁,日子却还不如我家。”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朱慈烺被现实吓了一跳,不解地问刘泽深。
刘泽深依旧不答。方涛叹了一声道:“人丁三个就得交三份的丁税,加上练饷、协饷、辽饷层层地派下来,丁口多又能如何?反而亏得更厉害!如今江南米价畸高,壮丁出去干一天的活儿扣去当缴的赋税能买回一把米就谢天谢地了!这还得求着老天爷,让全家人没个灾病……”
朱慈烺沉默了一下问道:“家家户户都是如此?”
黄巧娥接过话茬道:“那可不是!城北的官衙和城东的勋贵们倒不必如此,城西这片住的都跟我家差不多的,没卖过儿女的……好像没有。”
朱慈烺又沉默了一下,指了指东面道:“这儿距城东不远,去看看。”
方涛依言带路。实际上城东确实没什么看头,一水儿的高墙大院,大院门口都是守门的门子,若不是朱慈烺一行衣着还算考究,没准几个人会被一路骂过去。方涛带着众人折而向北,在衙门的聚集地溜达了一圈之后直奔西门。
到了西门,朱慈烺就觉得自己眼前一切都变了。不过在京城的时候朱慈烺就常奉朱由检之命出宫私访,诸如此类的贫民窟他也见过,倒也没有方涛预料中的那种大惊失色的表情。用力嗅了嗅,朱慈烺皱眉道:“吃的都是什么?这味
道怪怪地……”
方涛闻言笑了:“那你倒是说说,你在京城看到的都是什么?江南之地气候温润,能吃的东西不算少,即便是米糠也比京城来得多,混上点儿锯末、泥巴,再来点儿野菜搓个团子,一顿饭也就过去了……”
朱慈烺没了言语。
“这都是哪一年的黄历了?”黄巧娥翻翻眼皮道,“糠菜团子多好的东西啊,能有几户人家吃得起的?”
“行了,别说了……”朱慈烺有些赧然道,“大个子,帮忙买几个团子来……”
方涛笑了笑,用力嗅了嗅鼻子,对准了方向,抽身转进了一户破落的民宅,过了好一阵子才兜着几个糠菜团子走了出来,面无表情道:“还真让巧娥说对了,整条街有这东西吃的不过两家,其他的都……”
朱慈烺不等方涛继续说下去,就直接劈手夺了一个糠团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很硬,用力咀嚼了几下之后,朱慈烺怔住了,呆立在原地不动。旋即又用力咀嚼一阵,伸长脖子吞了下去,脸蛋已经涨得通红,双眉拧成了一堆疙瘩。
方涛看见朱慈烺的模样,慢悠悠地说道:“集市上相马的人看马的牙口就知道马的年龄,听说马儿年岁大了之后牙口会被磨得不堪。少爷若是有兴趣不妨进这些窝棚里头瞧瞧,不但老人,就连壮丁的嘴里都被磨得只剩牙床了……”
朱慈烺沉默良久,缓缓道:“大个儿,刘侯,我们回去吧……我想写封……家书。”
方涛和刘泽深轻轻地点了点头。
只有黄巧娥有些不忿道:“果然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才这么点儿东西就受不了!”
朱慈烺顿时停下脚步,脸再次憋红,提高声音道:“我已经在改了!”说罢,一溜小跑往溯古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