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涛见府尹沉吟不语,拱手问道:“不知府尹大人有何难处?”
府尹叹息一声道:“方百户怕是有所不知,如今天灾兵祸一桩接着一桩,江南收上来的税赋没存个几两就得押送北上。南京城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至去年年底,南京城并四围州县中失怙孤幼计四百三十一个,自愿卖身为奴的一百三十三个,卖入青楼的十九个,余下的官府暂且收养,以每人每月一两七钱拨付善款,这还只是本地的;若是算上因为天灾兵祸南下逃难的……恐怕四五百都有!按律,这些孩子当由父母户籍所在的官府抚养……”
方涛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人家父母现在归阎王爷管,户籍在阴曹地府……”
府尹没在意方涛反呛的这句话,只是摊摊手道:“本府也是没办法,应天府一年税赋虽然多,可兵备要钱,防倭要钱,还得留下一笔银子修缮南京城的皇宫和六部府衙,每年道路修缮、桥梁补缺都得花钱,江堤河堤更是个无底洞啊……一个孩子一个月一两七,一年以二十两算,四五百孩子若是全都收养,那得上千两银子!这些钱还都只能图个不饥不寒而已,想要再好绝无可能!等孩子们有了十五六岁,食量更大,一两七只能靠粗面粗布凑合着了,冬日里想要件棉衣都难……”
听了这番话,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朝朱国弼看了过去,没别的,在场的所有人当中就朱国弼爵位最高,按理说也应该是家里最富裕的,怎么也该表表态吧?
朱国弼看见目光全都聚集到了自己身上,连忙摆摆手道:“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某家为了家慈寿宴已经耗尽财力,没个两年恢复不过来……不过见死不救非丈夫
所为,某家出银五百两与贵府,劳烦贵府好生照看这些失怙孤幼……也算为大明的将来略尽绵薄。”
众人微微有些失望,又朝吴孟明看去。
吴孟明无奈地耸耸肩苦笑道:“年底我就得去京师赴任,难道带着五百孩提去?罢了,本镇严慈过世都早,家里没什么大事,这些年也有些积攒,出个一千两,公爷不嫌本镇下了您脸面吧?”
朱国弼连忙摆手道:“哪里哪里!为君分忧、解民倒悬乃是善事,哪里还谈什么面子!”
在天朝从分封走向封建的数千年进程中,一开始的公卿、诸侯,到后来的士大夫,在享受着底层人民供养的同时,也承担着相应的责任。这份责任就是使国家安定、百姓安康,每当百姓蒙难的时候,身为贵族的他们就理当挺身而出,承担起一个贵族应当承担起的责任。如果他们没有尽到这一份责任,百姓就有权力把他们轰下台。这一点,在孔子和孟子的言论中多次被强调,只不过随着时代的推移,士大夫们的责任渐渐被人忽视罢了。
此刻,面对失怙的孤幼,身为官僚的人们理当尽起自己的义务,堂下的百姓翘首以盼。在朱国弼和吴孟明表态之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方涛身上。
从感情上讲,这种场合不掏出点钱来“意思”一下,将来是要被戳一辈子脊梁骨的。前面两个大佬凑了一千五百两,方涛身为百户,品级不高,在百姓们的认知范围内,至少五十,最多也就一百左右。
方涛见目光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当下摊摊手道:“我是没钱。不过我有手艺在,新近又在江边得了一片滩涂地养鸭子,算起来也能养活一些人,要不……公爷和指挥大人的银子贵府暂
且收下扶助贫民,这些孩子我包了……”
“啊?”
“包了?”
方涛的一语,四座皆惊。
吴孟明倒是一点儿都不替方涛担心,反正这小子能出海捞钱,确实不在乎养活几个孩子;若是自己不去北京赴任,没准也会考虑从这些孩子里头挑一些个底子不错的留着锦衣卫用,比起那些个娇生惯养的世袭锦衣卫要强得多,京城凶险,不掏点儿腰包养活一帮精明强干的手下,自己还真不放心。只不过不凑巧罢了,这份心思只能留到自己去北京之后从北方挑选。
府尹吃惊地问方涛道:“方百户,这可是五百余……”
方涛点点头道:“我知道!不过我是个厨子出身……这也没什么可丢人的;也正因为我是个厨子出身,可以教他们点儿手艺,等成年之后到大户人家当厨子厨娘或者进酒楼找份养家糊口的活儿,再不济了自己也能出个摊儿混个不饥不寒;现在年纪还小,吃不了几个钱,何况每个月还能让他们帮忙做些馒头卖钱,算是自己养活自己……”
“唔……”府尹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镇抚大人可有说法?”
吴孟明连忙道:“府尹尽管照章办事,本镇麾下百户能有这份替朝廷分忧的心,本镇高兴还来不及呢,哪还有什么说法?将来这些孩子里面若是能有几个成器的,本镇也会破例让他们到镇抚司领个差事养家……”
府尹松了一口气,心里反而有些高兴。没想到这么一件不起眼的官司居然替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难题。算起来这也是自己任上的政绩之一了,年终考评的时候,治下的失怙孤幼全都有人养活了,最起码已经做到了“幼有所依”,距离“大道”不算远,得个优等是没问
题了。当下连忙道:“既然方百户愿替朝廷分忧,那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