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兴这话说得有门道。
首先是示弱,将自己高高在上的钦差身份放低了,这让在场的人对他便没了敌意;紧接着又说自己是奉命而来,不能不从,这便是表达他的苦衷了。
换言之,这话在众人耳朵里,就是一个意思,你们都别为难我,我就是来办事的,只想快点回去交差……
似乎是没料到沈兴会如此软硬兼施,一时之间,武昌的这些官员们也都没了对策,人家把话说得这么漂亮,你也不能撕破脸不是?
众人各怀心思,席间不免有些冷落起来。
汪廷栋到底沉得住气些。
连忙端起酒杯道:“诶,沈大人不远千里而来,舟车劳顿,今日咱们就先不谈正事!先吃好喝好,好好休息休息,看看咱们这武昌的大豪风光,日后再谈正事也不为迟啊!”
钱百万等人立马反应过来。
纷纷端起酒杯。
“对对对,沈大人风尘仆仆,到了咱们武昌便是一家人,一家人哪有讲两家话的?今日啊,喝高兴了就行!”
“不谈正事,不谈正事!喝!喝个不醉不归!”
一时间,席面上再次热闹起来。
沈兴该说的都说完了,更懂得兔子急了还咬人的道理,也不穷追猛打,继续笑呵呵地和人虚与委蛇起来。
夜半酒鼾,不到子时,便醉
翻了一大片。
沈兴终于不胜酒力,被人抬进了房间。
待众人关门离去后,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沈兴,猛地睁开了眼,哪还有刚才的半点醉意。
他幽幽吐了口浊气,面上闪过一丝凝重。
刚才在宴席上,他一会说珊瑚一会又意指美人的,为的就是放烟雾弹,迷惑这帮人,让他们摸不清自己的真实目的。
而更多的,也是自己要探探这湖广的底。
宴席上自己几次三番提及要前去清查粮仓,但都被这群官员轻描淡写岔开了话题。
甚至好几次都感受到了对方明显的杀意!
沈兴回想起刚才几次在鬼门关疯狂试探,也不由得起了一身冷汗。
这些人极力阻止自己调粮,甚至连清查粮仓都不行。
到底是湖广十六府的粮仓本身有猫腻?
还是说……京都城里某些人的手已经伸到湖广来了?
毕竟,自从陛下调粮的旨意传下来起,这朝堂之上便风起云涌,棋盘上的局面,已经是瞬息万变,风云诡谲了。
不过,湖广都如此凶险,也不知道,京都那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此时的京都城更加严寒起来。
鹅毛大雪簌簌直下,整个京都城笼罩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中,无端地肃穆又冷清。
暖格外的雪地上,以周叙为首的一群言官
个个咬牙切齿跪在那里,乌泱泱的一大片,很快便都成了雪人。
“陛下!”周叙朝着暖阁的方向大喊道,“求陛下收回调粮之命,我朝百姓历经大战、寒冬,此时已是苦不堪言,我大明,再经不起这般劳民伤财的折腾啊!”
“求陛下收回成命!”
其余人也跟着一同喊道。
几十个老头子,全都是朝廷重臣,冻坏任何一个,那都是不得了的大事。
尤其是这个周叙。
他是永乐十六年的庶吉士。授编修、历官侍读,直经筵;正统年又迁为南京侍讲学士。土木堡之变中驰疏建言,刚正不阿,是个再忠贞不过的大臣。
若是他因为皇帝不听劝诫,而导致冻出什么毛病,那朱正少不得要被天下人口诛笔伐!
眼下,这老头已经头发胡子都冻成了一块,眼见着脸色都一片铁青,仿佛下一刻就要冻死了。
周围的宦官们瞧着也不敢上前撑伞,只能任由他们在雪地里跪着。
朱正在暖阁内,听着外头的动静,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的对面坐着赵筱月,两人正在下着围棋,看那棋局的样子,赵筱月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赵筱月落下一字,斟酌着道:“陛下,周老乃是重臣,其他几位大人也都是精忠爱国之辈,虽说这进谏的法子
不可取,可到底还是不能任由他们冻出毛病来……”
朱正冷哼一声:“倚老卖老,以为仗着自己有几分功劳,就用着等苦肉计想逼朕就范,这帮老顽固,就该冻一冻,清醒清醒头脑才好!早些体会外头百姓们受冻挨饿的疾苦,他们才能记在心上,才能体会到朕对天下百姓之重责!”
他哪里不知道这些人但凡有一个冻出毛病都会惹出大乱子,可他同样也咽不下这口气。
倒春寒导致的大饥荒中,死亡的人太多了!
若是他连这点压力都顶不住,就早早妥协,明年那些在饥荒中枉死的百姓找谁说理去!?
赵筱月自然也摸得清朱正的脾性,知道他不过是赌着一口气。
当下笑了笑,柔声道:“陛下,您高瞻远瞩自有打算,何苦跟他们置气?依臣妾看,这些人顽固不化,就该跪着,不过若是冻出毛病,跪了这么一会儿就被抬回去了,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不如,陛下就赐下火炉、雨伞,好叫他们淋不着、冻不着,跪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