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蒸了点包子,喂了鸡舍里的几只鸡。出发前,他站在床边,似乎想对纪屿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摸了摸纪屿的头发,就背起一个小包袱上路了,那姿态,就好像只是离开半天去一下市集而已。
但是纪屿就是知道,卢青不会再回来了。他不打算挽留,或者甚至可以说是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日上枝头,他终于也起身,把几只鸡放了,离开了这里。回到纪家,从前的生活又回来了,一开始很满足。但过了半年,他开始总觉得现在差了点什么。周围的人确实一如既往地很殷勤,但他却开始想念山上的小菜园。对卢青的感觉从愧疚变成了淡淡的怨怼和深深的委屈——为什么,为什么那天晚上不质问我,而是直接丢下我了?如果那天晚上,卢青开口骂他,或者说点什么别的,他也许就会顺势留下卢青……他只是觉得无地自容,所以恼羞成怒发了火,发了火又难以开口,又的确是愤懑不平——是啊,那不过是个戏子,他却为了个戏子蒙受前二十年从未蒙受过的嘲笑。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在那种情境下拉住卢青。再加上对生活有些厌倦,所以没有开口挽留。而现在他发现,如果卢青还会回来的话,哪怕下次再有别的人说坏话,他也不会理会了。
那个月,局势开始越发动荡,许多商人计划着移居海外,躲避战乱。纪家也有这个打算,纪屿却一直没有松口说走。
也是从那段时间开始,他就神差鬼使地隔一段时间就上山走走,以前住过的木屋却一直都没有升起过炊烟。直到某日,他看到山上有一股炊烟袅袅升起,心中燃起意外的强烈的狂喜,震颤他的心灵——卢青回来了!他不顾一切地跑到了山上,却发现是旅人借住了那木屋而已,屋内摆设都未变,但是那个在那里自得其乐地照顾小菜园的人已经不在了。
纪屿怔怔地看着,心痛难当。翌日就快马加鞭去了卢青家乡,找到了卢青。一年未见,卢青对他态度依旧,他受宠若惊,坐了下来。没想到他还没开口邀请卢青和他一起离开即将被战火波及的中国,卢青就已经先一步和他辞行,说自己这一年打算去别的地方教书,战火不可避免,他能做的就是留在自己的根上,和千千万万的人们一起,为民族尽一份微薄的力量。纪屿想劝说的话全堵在了嗓子里,卢青眉眼清亮,无需多言。此时的他,和当初戏班里那个他似乎有所不同,但本质却又像是没改变过。
送纪屿出门的时候,纪屿堵在嗓子里的话终于说出口了。卢青看着他说,我早就发现了——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不在于能和他共度精彩的时光,而在于能把一辈子乏味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我知道自己是个戏子,但我凭自己的努力去吃饭,从来没有瞧不起自己过,别的人怎么看我,我从来都不在乎,唯独你对我的轻蔑和瞧不起,我会在乎。我知道你现在想通了。那时候我心里最重要的事情,是经营好和你的小家。但是这一年来,我不只是留在这里,我走过了很多地方,对以前的事渐渐淡了——现在,我已经找到了更值得做的事情。
纪屿红着眼睛看着卢青,嘴唇颤抖。卢青想起了以前两个人在一起时纪屿随口说的东西,就笑笑说:阿屿,你以前说过对外国的生活很好奇,还说想去外国学点东西,我祝你在外国一切顺利。希望我们下次再见的时候,中国已经和平安定下来,那时候我会好好听你说外国的见闻的。一切珍重。
——谁都知道这句话只是客套,今日一分别,就是永别了。他日茫茫人海,生死未卜,说不定某天就死在哪里了。神州辽阔大地,战火阻隔通讯,除非出现奇迹,不然又怎么可能再见呢?
最后,卢青抱了抱纪屿,平静地朝他挥手,然后缓缓关门。三日后,卢青动身离开家乡。一个月后,纪家举家搬迁,纪屿浑浑噩噩地登了船。站在船尾,他摸了摸口袋,那里还有一包卢青那日送给他的蜜饯。他食不知味地吃着,豆大的眼泪忽然就涌出来,他跪在船尾,泣不成声。
而巨大的轮船,已经载着他离开大陆,缓缓驶向未知的远方——那个他和卢青憧憬过的地方。
分离,不知道未来是否会重逢,这个开放式的结局,就是整套影片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