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前指指点点围着玻璃罩各种评判,从年岁、质地一直说到附在上面的文化典故,比如说那只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天青色大花瓶,浑朴厚润、光泽晶亮,有种璞玉的感觉,介于丝绸光泽与“羊脂”般的美玉质感之间,他们就评说是北宋汝窖生产,属皇宫使用过的官窖正品。昔我只是觉得好看,很有眼缘。
这是中国历史古物拍卖会,所有待拍的东西都在上面,其实画册早就给了,只是昔我没看到。以她的资历,也没法看到。
在众人看过花瓶又在看那些发着绿毛的古兵器古鼎类东西时,昔我就远远地瞄了一眼,以现代眼光看,太笨拙了,花纹都看不清楚。但田子恒的秘书还要拿着放大镜看前照了照上面写的古字:“小篆,看笔法,有点像李斯丞相的笔法”
这时一个不屑的声音反驳道:“李斯竖子尔,也能登大雅之堂?”
声音这么熟?偷偷再一瞄,哦,什么时候殡葬学院的教授也兼职辩识古董了?但吕教授那认真指点的样子,昔我本能就避退三舍,好不容易自己从他手里刚混个及格还没出来呢,不去殡仪馆熬职业大拿,非挤到田恒公司做个小职员,难道又要载在他手里不成?哎呀,在这里见面,是他不好意思还是自己更不好意思?你培养的学生一点也不热爱你呕心沥血所教的专业哎。
昔我正磨蹭在后面东看看西看看,不经意一回头,看到那枚有着玉般质感的天青色大花瓶前有个熟悉的侧影,看得安静而专注,像欣赏美女一样。像他这样常常心不在焉的人太少机会以这种神态专注一种东西了。所以昔我一眼就认了出来:“十一!”
她的声音小小的,怕打扰到众人,只从牙缝里挤了出来,潜意识还没打算让他听到似的,接下来就要再大声音叫时——他却听到了,转过脸来,嘴角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
昔我跑过去,“你也来了?”
“看看。”他若无其事地应着。
“你听到我叫你了?”昔我一直觉得刚才的声音只有自己才听到。
但十一却自然点点头。这让昔我产生了错觉,觉得刚才的声音可能大了些。更让她证实了一种关系:吕教授出现了,恰好他也出现了,他们就是一家人!
“你和吕教授也过来拍东西吗?”她试探着。
“过来看看。”
“你是吕教授家的孩子?我怎么从来不知道?”昔我是真真的吃惊。
十一只是淡然一笑:“这只花瓶怎么样?”
“好漂亮啊!”
“喜欢?”
“呃?”昔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也很喜欢。”他轻轻地说。
“哦,是啊,我很喜欢,就是太贵了。吕教授也懂古董?”后面一句是惊叹崇拜的语气。
十一点了一下头:“好的东西就是贵些。”
“不是贵些,是极为昂贵,怎么着也得好几千万吧。”
十一又不易觉察笑了一下。
“插上花很好看。”
“插上花?噢,对。”昔我心道,你做梦的吧,还用它插花?光它一个瓷片也够你家吕教授挣一辈子的了。
“插两束紫薇。”十一转过头看着她。
昔我又产生了错觉,这昂贵的花瓶就插两束紫薇?紫薇是什么样子来着?哎,什么意思嘛。“不好意思,我家里只有一个长颈玻璃瓶,春天拿来插柳枝,平时插野花,偶尔会插康乃馨。对这样宝贵的东西,不敢想,只觉得好看,合眼缘”
十一点点头,没说什么。
“除了这个,哪个还好看、合眼缘?”十一又以他不经意的神态看着大厅里所有古董说。
昔我呵呵笑着:“我说好看合眼缘有什么用,我又不懂,还贵得要命。应该看田总看中哪个,到时就拍哪个呗。”
十一微微一笑,那是昔我永远猜不透的表情。不过这是个怪人,她也没指望到能了解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