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升到最高的时候,瀑布的水势逐渐小了些,慢慢化作一道飞尺,八匀潭边上,一道长满青苔的缓缓石门打开,元淳晖站在一叶竹筏上,慢慢靠向潭水边。乘筏的年轻人没说一句话,待元淳晖上了岸,自己又匆匆划了竹筏进去,然后,水势又逐渐恢复了常态的恢弘磅礴。
金吾卫们看着眼前的情景有些惊呆,只有程骅始终将目光留在元淳晖身上,他想看看,这个在清缘山修习的少年,有何与众不同。从竹筏上上岸,鞋底沾了水,元淳晖在岸边踏了一踏,然后与程骅有了第一次对视。
“这位是程尚书?”
“臣兵部尚书程骅,恭迎和王殿下。”程骅觉得这个少年郎站在竹筏上时,即便身着布衣,身上仍像是撒了一层金光,但与他对视时,这层光很快就散去了。和王殿下似乎对他一点都不好奇,也不愿打量他这个陌生人。
“程尚书请起,久候多时,我担心母妃身子,我们快启程走吧。”
程骅愣了一下:“殿下只有一个人吗,没有行李?”
“啊,没有。”
“殿下是骑马还是坐车?”
“坐车。”
然后,程骅便看见这个出于年龄感的和王直接钻进了车里,没有一点客套,当然也没有什么礼数,但是这缺乏礼数教养的样子并不是他轻狂自大,而是浑然天成的无知。
元淳晖与程骅一行人默默不语行了数日,除了不得不说的几句话外,元淳晖一直在打盹,并无多言,直到一日天黑之后。
“殿下,睡下了没有?”
“尚书大人?”淳晖把随身携带的书本藏在了枕头下面,“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长洛来信,说是太妃的病好转了些,太妃有封手书带给殿下。”
元淳晖起身去开门,然后顾自剪了烛花,才去程骅手中接了太妃的信,拆开进到烛光里。
程骅的眼睛不想放过元淳晖任何的细微表情,他不信一个从八匀潭瀑布下走出的少年郎是看起来这么普通。
清缘山除了是武林名山外,边上的山头上亦有些道观庙宇坐落,平日里出入的人不少,走的都是南边山路。而从东南走水道出去的,极少——说明此人与清缘山再不相干。武林沉寂多年,这条清缘山曾经惩罚逆徒的规矩,早已被世人湮没,但程骅还记得。
元淳晖当然不是因为犯了错而被驱赶,但道一让他走这条路,就想告诫他,踏出山门,往后一切,不得与清缘山有任何关系。
道一此举告诫元淳晖,也告诫了顷寒,而程骅心里却是有些欣喜,这条洗濯涤入世的门规说明,和王殿下曾经受过清缘山的教诲与指导。
雷、鱼二人想要了结平帝的心思,程骅肚子里很明白。平帝年轻气盛,最近又得知父皇也是为奸宦所害,正想找机会杀掉二人。可是明承宫的墙缝太大了,雷、鱼二人早就联合程载做好了准备。
程骅不想参与其中,所以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岳丈讨了个接和王的差使——如果和王也像平帝一样锋芒毕露,那大瀛的江山就岌岌可危了——他想先一步提醒和王。
“殿下,太妃说了什么?”程骅明知道,这是借太妃手书告诉和王,他将登基称帝。
“当皇帝。”元淳晖拿着信,忽然咧开嘴笑呵呵与程骅道,“程尚书,你不是说母妃身体好多了吗,我怎么觉得她不好呢?”
程骅吓了一跳,并不是信的内容,而是和王的反应。
“殿下,话不能乱说,这可是杀头的罪啊。”程骅分明看到元淳晖表情上的生硬与动作的僵化。
“你看!”元淳晖把信递给程骅。
程骅没有去接信,只跪地道:“臣不是不信殿下,而是,这般要事,殿下切莫喧哗。”
“程尚书,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怕隔墙有耳。”程骅压低声音。
“旁边……?旁边不都是程尚书您的人?”
“殿下,这次臣领差使的时候,就觉得宫中恐要有大变,没想到这么快……”程骅道,“殿下回京承继大统,韬光养晦乃第一要义。”
元淳晖再一次打量了眼前这个人,他的皮肤微微皱起,满脸的真诚与担忧。程骅是当今朝廷第一圆滑之人,既能进程载之门,又能笼络住权宦,就算是皇兄,对他也无不满之意。元淳晖露出尴尬的笑容:“还是在清缘山自由啊。我这趟回去看了母妃,等她身体无碍,我就接了她一同回清缘山住。”
“殿下少年老成,不信臣,提防臣,臣反倒欣慰。”
“唉……尚书说什么呢,快起来快起来。”元淳晖并不在意程骅的态度,只是非常随意地拍了拍他。
“殿下回京无依无靠,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啧。元淳晖见程骅并不起来,复又道:“如果真如母妃所说,我自然是要依靠尚书的呀,除了你,还有老程相、雷将军、鱼将军,母妃都交待了。”
“殿下,倘若依靠宦官,那就会如先帝一般……”程骅站了起来,他想看到和王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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