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小和尚又来了,真的给我带来了两片白色的药片。
我谢过以后,说一会我再吃,然后我把药片收起。
我当然不敢吃他给我送的药片,我让他给我找药,不过是为了和他有更多的交流,拉近我和他的距离。
他转身又要走,我叫住了他。“小师傅,你面目善良,我想再求你一点事。”
他这一次转身看着我,“什么事?”
他说话有着浓重的地方口音,我一下子就听出了他是哪里人,因为我有一段时间到处寻根,以海城为轴心,这周围方圆一千公里的地方,我几乎都去过。
他的口音,是一个叫做莲花的地方的口音,那里的口音最大的特点,就是几乎所有的字都卷舌音,所以我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那里几年前发生过大地震,那时我还在上学,还到当地去献过血。
“我和我孩子被人绑了,我现在也不知道我孩子怎样了,我很担心他,我想让小师傅在菩萨面前,为我可怜的孩子祈福,保他平安,可以吗?”我轻声说。
我并没有想过要在他面前演戏,但我一说到孩子,我的眼泪就控制不了,马上流了出来。
他双手合十,轻轻念了一声阿弥托佛,脸上显出一丝悲悯。
“你看起
来很年轻,已经有孩子了吗?”他轻声问我。
他愿意和我聊天,那就太好了,只要有交流,距离就会更近。
“不怕小师傅笑话,我没有亲人,一个也没有,后来有了孩子,我不忍弃他,就辍学生孩子了。我现在有血缘的亲人,也是我的孩子,所以当他们用孩子威胁我,我就彻底投降了。”我红着眼说。
他又轻轻念了一声佛,“我也没有亲人,我的亲人也都不在了。”
“你是在那场地震中失去亲人的吧?小师傅一脸慈悲,绝不是坏人。希望你能为我孩子祈福,我感激小师傅一辈子。”
他不说话了,双手合十,低头垂眸,然后应了一声,“是的,我父母,我的妹妹,都在那场地震中没了。所以我才来到这里,希望找到一个答案。为什么这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他语调低沉,难掩悲伤。
“那你找到答案了吗?我也想要这样一个答案。”
他摇头,“没有。众生皆苦,师傅说我没有慧根,只看到苦,所以拒绝剃度我,就只让我住在这里,我是个假和尚,如今我没地方去,天涯不知何处是归处。”
我本来只是想和他聊天拉近距离,却没想到竟也被他的话所感染。
我明白那种迷惘和
无助,因为我也曾像一叶浮萍,不知归处。
我叹了口气,“心安是归处。有些事无法开解,只能这样想了。”
“心安是归处。”他重复了一遍我的话,然后又重复了一遍。
“此寺庙当初建的时候,差一大笔的钱,听说是某位老板捐赠,所以才建起来的。后来也多次接受那老板的捐赠,所以住持和老板私交甚好。老板几次送人来关押在这里,说是犯过错误的人,关在这里,让其听经悔过。住持欠着人情,也就不问真假对错。”
我没有问,他倒是把我为什么会被关在一座寺庙里解释清楚了。
不仅如此,他还接着解释,“佛门净地,本不该惹凡事。不过欠着情,也得还。这里出家的师兄都不愿沾染此事,所以才让我来送饭给你。你也不要怨他们,其实他们都不是坏人。”
我点头,“我明白的,我不怨他们,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你犯了什么样的错,所以他们要把你关在这里?”他问我。
“我没有犯错,只是利益上的冲突。这红尘中的事,并没有真正的对错,在利益冲突中弱的一方就是错,强的一方就是对。”
他点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然后想了一下,“你为什么不说,
让我放了你?”
“我当然不会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这会让你为难。我只想让你替我的孩子在菩萨面前祈福。”我说。
他点了点头,“我会的。我会在菩萨面前替你孩子求福。”
“谢谢小师傅。谢谢了。”
他没再说什么,再次双手合十,转身出去了。
从那天开始,张松来给我送饭,都会和我聊上一会,算算时间,我被关到这里,已经是第五天了。
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就是天热,没有地方洗澡,我全身很腻,身上越来越不舒服,还好我几乎不怎么动,也就不出汗,还没有脏到发臭的程度。
从和张松的交谈中,我得知。
地震发生时,他在念高中,一夜之间,家和亲人都没有了,原来的山清水秀的家乡,变成人间炼狱。灾难过后,他患了严重的抑郁症,一直处于痛苦之中走不出来,所以来到了这里。
我和他的际遇,有某种共同之处,都是无父无母的可怜之人。
唯一的不同是,他知道自己的父母和妹妹永远也回不来了,而我却不知道我的父母到底是谁,我自己又是谁。
午饭还是他送来,我长时间没洗澡,我担心自己身上的异味,和他说话的时候,我尽量隔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