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皇都小年夜的宫宴,是仅次于皇帝寿诞的大宴,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出席,没头没脸的也能混着吃一杯酒,或是给自己寻个露脸的机会。
林霁这番是以述职的名义进京的,逗留多日,见惯了觥筹交错的场面,哪怕今日眼前的大殿格外气派,丝竹声格外高雅,舞姬的身段格外婀娜,也没法在他心里引起一分一毫的波澜。
他的眼神只定在殿门处,试图从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中,找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身影。
也不知,她是瘦了还是胖了。
胖一些,说明她在这里过得不错,或许并不想念自己;瘦一些,则说明她过得不好。
任何一种,都不是林霁想看见的。
最上头的席位也陆陆续续被填满,林霁隐在人群里,看见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他们华服加身,更衬得器宇轩昂,较之自己体面太多。
可在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身侧,林霁都没见到自己想见的姑娘。
直到殿内响起一声:“陛下驾到——皇后娘娘到——”
躬身行礼时他抬眼打量,竟然在皇帝身后看见了她。
她梳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高髻,金钗满头,华贵得似一个小公主。
“平身吧。”
林钰就在原先属于平遥的位置落座,惹得皇后没忍住斜来一眼。
教唆自己的女儿出逃不够,竟还敢鸠占鹊巢,堂而皇之坐在本该属于公主的席位上。
林钰倒是坐得安心,因为是咸祯帝提前吩咐的。
今日这种场合,朝臣皆在,她没定婚约,不方便坐到任何一个人身侧。
不过林钰也没想到,咸祯帝竟让自己补到了平遥的位置上,还赐她一身这么华丽的衣裳。
若底下人不仔细看,恐怕会当自己是平遥呢。
“旧岁将尽,众卿辛劳,朕——敬诸卿一杯。”
皇帝手中酒盏扬起的那一刻,底下官吏陆续起身,个个恭敬端着酒盏道:“臣等实心用事,不敢居功。”
温酒入喉,丝竹声再起,场面便热起来了。
偶有人起身敬酒,说上几句漂亮话。
也有特地备了才艺的,此时都大胆站出来献上。
林钰起初还觉得新鲜,可那些话翻来覆去地听,渐渐的也就没了什么意思。
见她不停地走神,咸祯帝眼风一转,“小丫头,这么多人都站过了,你就不敬朕?”
林钰这些时日经常陪在人身侧,知道皇帝喜欢自己,是那种晚辈对后辈的喜欢。
于是乖巧端了酒杯,起身道:“民女敬陛下,愿陛下圣躬安泰,早定西北。”
皇帝拖长尾音“嗯”了一声,压低声线不满道:“刚刚那个人,也是这样说的。”
她都不肯重新编几句漂亮话!
林钰只轻轻眨了眼,虽有些心虚,却还是笑着说:“这么巧,他与民女心愿相同。”
皇帝便被逗笑了,也不追究她仿别人的话,将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本是各自作乐的时刻,场下却忽然有一阵骚动,将林钰的目光牵引过去。
“亏你还是什么状元郎,这写的什么破词!”
这声动静不小,周边众人都停了手中动作朝人看去。
许晋宣和鸣渊坐在皇子的席位上,这才察觉了林霁也在。
鸣渊看了看林霁身边那人,不动声色,啜饮一口面前摆的酒。
闹事的是工部钱侍郎,年逾花甲,性子出了名的臭。就因当初参加了十次科举,考了将近三十年才堪堪登科,升迁后就尤其喜欢为难新科进士。
如林霁这般连中三元,年少得志的状元郎,更是他眼中钉、肉中刺,不为难一下怕是今夜都睡不着。
林霁并不知晓这位钱侍郎的过往,他入京后结交的人中也并没有这一位,周遭无数双眼睛齐齐向自己看来,他指骨收紧,淡声道:“下官才疏学浅,见笑了。”
钱侍郎却不肯放过他,也不知是喝多了还是如何,哼笑一声道:“前阵子卢尚书喜得重孙,你在尚书府上不是作得挺好?”
“什么……‘千古功名聚一堂’,什么‘文昌尽佑卢氏郎’,到了我这儿,念得什么狗屁不通!难不成是嫌我官儿小,不配你这状元屈尊?”
周边递来的眼光越来越多,林霁阖目,近乎绝望。
那些词的确是自己写的,他写来逢迎卢逾升。
此时此刻,他不敢睁眼再看人。
因为林钰在。
他怕林钰也在看自己。
他与人坐得太远太远了,否则一定要对人说:阿钰,别看。
身边人的动静越闹越大,就在林霁以为自己要被这场闹剧生生凌迟时,一个声音救了他。
“钱侍郎好文采,不如献词一首,以悦圣听?”
林霁睁开眼,随众人一起,又把眼光移向开口之人身上。
是沈太师。
他噙笑坐于上位,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替他解了围。
且他一开口,立刻便有人出声附和,陆续说着:“是啊,钱侍郎既然嫌人作得不好,那不如亲自来一首!”
“这可是件美事,沈太师亲自作请,钱老兄还不露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