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厂店村的支书叫做山跃进，今年六十出头，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身上穿着廉价且松垮的西装，配上腰间落伍的传呼机，让他的身份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村委会里，陆涛开门见山的说道：“山支书，我们这次来村里，主要是为了聊一下收购原绿地毛纺厂的事情，据我所知，绿地厂已经荒废多年，不过土地和建筑的权属都是村集体的，我说的没错吧？”
“是啊，早年间这厂子还开着的光景，可跟现在不一样喔！”
山跃进感慨道：“当年我是下乡的知青，因为懂机械，被分配到了绿地厂做临时工！后来被转了正，把户口迁到了这边！一眨眼都是快四十年的事情啦！
78年国企改革，绿地厂成为了村属企业，在计划经济的时代，我们大厂店村民的生活水平，是周边几十个村子里面最好的！后来厂子倒啦，啥都没了！”
陆涛在山跃进的字里行间，感觉到他对绿地厂是有感情的，连忙终止了这个话题：“山支书，您对于我们要收购绿地厂，有什么看法吗？”
“这是好事！现在什么都在涨价，唯独粮食不涨价，老农民过得苦哇！直到去年不用交公粮了，我们才能松一口气！”
山跃进抽着烟袋回应道：“如今经济放开了，国家提倡新农村建设，可建设是需要花钱的！如今村里的财政收入，只有养殖场每年给的那点钱，干什么都不够！如果你们能把绿地厂收了，村里就能拿着这笔钱修修路，盖盖桥，弄些小厂子，给村民们做点实事！”
“也就是说，您愿意出售绿地厂了？”
陆涛顿时来了兴趣，坐直身体说道：“您放心，我们来大厂店征地，是带着诚意而来的，绝对不会让你白帮忙！”
“哎，你这后生说的是什么话！我是老党员，咋能做出这种缺德事呢？”
山跃进面色严肃的看着陆涛，表明自已的态度以后，继续说道：“绿地厂荒废多年，放在那里，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变成废墟，我在村里有些威望，我要卖厂，村民们都会支持我！但是在收厂子之前，你们必须得解决好一件事！”
陆涛点头：“你说！”
“厂区外围的棚户区，你们必须得妥善安置哇！”
山跃进吐出一口烟雾，开口道：“这些人，大多都是六十年代下乡的知青！那个年代，大家都吃不饱，他们觉得绿地厂的待遇不错，就留在了这里！不过大多数人都是临时工！
后来厂子归村里了，开始给本村的村民增加就业岗位，他们自然而然的也就下岗了！这些人离家几十年，没地方去呢！所以就在厂区外围，盖起了棚户区！
再后来，城里很多无家可归的人，都听说这边能落脚，慢慢的人也就越聚越多，发展到现在，已经足有二百来户人家了！他们的房子，占的是村里的土地，平时也没少跟本村的村民发生冲突！”
“还有这种事？”
关磊听到山跃进的话，插嘴问道：“他们鸠占鹊巢，村里为什么没把他们赶走呢？”
“我当年选择留在这边，除了有个工作机会，也是因为本地的民风淳朴！厂区周围本就是荒地，村民们也可怜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再加之那里最早的原住民，都是绿地厂工人，跟本地人都认识，没人想去做这种缺德事哇！”
山跃进叹了口气：“我刚刚说，老农民不容易！但这些人啊，更可怜！他们都混的不太好，离开绿地厂，他们恐怕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与其说你拆的是他们的房子，倒不如说是在拆他们对生活的希望，要他们的命呢！
之前弥勒集团也来过我们这边，想要谈下绿地厂，但坚持了不到一星期就走了，连征地保证金都没要！后生娃，我卖厂是为了造福村民，可不是为了作孽！我不坑你，也不用你交保证金，只要你同意清理棚户区，等事情办完，我就把厂子卖给你！”
陆涛沉吟片刻，点头道：“好，这个活我接了！但是山支书，咱们俩得签一份协议！另外，我还需要你给我介绍一个朋友！”
山跃进好奇的看着陆涛：“朋友？”
……
十五分钟后，陆涛离开村委会，手握山跃进签字的合同，再一次的前往了绿地厂。
他之前来看地形，只到过正门，而这一次，走的却是侧面。
从工业老区沈城走出来的陆涛，对于眼前的一幕并不陌生。
一条长长的铁路两侧，满是低矮的窝棚，它们歪歪扭扭的挤在一起，仿佛失去了彼此的支撑，马上便会倒塌一样。
这些窝棚的举架高度普遍只有两米出头，大部分都是土墙上用树木做横梁，石棉瓦上铺着一层又一层用来保温的破棉被，以及防水的油毡纸，压在上面的砖头像是列队整齐的士兵，守望着脚下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棚户区后面报废的厂区，宛如一座沉默的废墟，墙壁早已坍塌，成为了附近居民们修葺房屋的取材地，高大的烟囱孤零零地耸立着，不再有昔日滚滚的浓烟。
顺着院墙望去，车间的屋顶已经塌陷，露出内部破碎的瓦片，里面裸露的钢筋与钢梁，早不知道被什么人冒着生命危险取走，换了几天的口粮。
这是工厂的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