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帐下,平时多见狄青赏罚分明,身先士卒,是狄青的崇拜者之一。
所以此时骂起来也是最狠的:“殿下如此信重他,将西北数万边军都交予他统带,朝中为此吵得紫宸殿都要掀翻了,他却在此延宕时日。左一个不是时候,右一个不可妄动,怎么,我们这数万人是出来野炊了吗?“还是说非要等到夷陵的一把火啊!夏人有什么了不起的,除了那些铁鹞子,都不禁打。若是允我出战,不需多,只一个指挥的骑兵就行,定能给夏贼的营垒冲出一个口子来。”
赵从贲素来寡言,能动手绝不动口,此时却说了这么长一段话,胸膛起伏不定,显见是气得狠了。
王韶与章瓷面面相觑,现出些不知所措来。老实人发火非同小可,他们一时间居然不知从哪里开始劝起。好在还有周文东这个压舱石,用一句话杀死了比赛:“你这话要是让子殊听到,他定会冲上来和你打一架。”
赵从贲缄默。
他反应过来自己实际上是占了宗室子弟身份的便宜。同样是讲武军校的学生,他们都正面和夏贼干了,符异还在苦哈哈地防范河湟谷地的杂羌呢。总之狄咏进帐之时见到的就是这副缄默,每人都憋着一股火气的局面。但得了指点的他此时已不再忧心忡忡,而是全当做没看见,对着四人一板一眼道:“四位,父帅有请。”
于是在接下来几天,夏军发现与他们对峙的宋军变了。不再是整日溺战,而是营中饮酒高歌之声不绝,肉香味隔着数里路都闻得见,还有胆子大的不着甲械去河中凿冰捉鱼。
这种蔑视他们的模样比前些时日叫骂都要让人心中窝火,于是委哥宁令数日之内接了不下十个请军令出击的将领。
虽说他都已宋军统兵者为狄青,必须慎重为由给挡了回去,但心中不免也泛起了嘀咕。
宋人莫不是真的松解了?
照宋军的德行,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那毕竟是狄青啊。身上多半战功和名声都是由他们夏军垒起来的。委哥宁令思索再三,还是不能决断,于是对亲兵说道:“去请张先生来。”这个张先生不是别人,而是数年前从宋入夏,写下“夏谏何曾耸,韩琦未足奇”这首讥讽诗张元的弟子。
因是张元弟子,便也将姓改做了张。委哥宁令只中人之才,所以在得到帅印后就特地厚礼卑辞将人请到了军中,以先生称呼。大抵是这世间真有心有灵犀一说,亲兵才出帐没多久就又回转,后头跟着那个喜气盈腮的人不是张先生又是哪个。
张先生一见委哥宁令便拱手祝贺:“恭喜元师,贺喜元师,破敌之日不远矣。”
委哥宁令连忙屏退左右,执学生礼恭敬问道:“不知喜从何来,先生又何以教我?”
张先生道:“宋军如此骄横,毫无战心,将军必然已经看到了,不需我多言。我亦知元帅心忧此乃狄青那兵子的诈计,所以把请战的将领都打发了回去。“但依在下愚见,将军实不必如此小心。狄青威名赫赫不假,但纵观他过往战绩,多是倚仗武勇取胜,几时用过计谋?此纯武夫尔,只能将一路之兵,不足为惧。
“而且我今日去河边钓鱼时听到几个宋军凿冰捉鱼的兵卒说,狄青为人自大,不懂协调关系,已是与手底下讲武系的将领们闹翻。扣了讲武系诸将的军需给他渭州本部军马日日饮宴,弄得讲武系诸军只得冒着天寒地冻来河上凿冰捉鱼吃,听说已经把官司打到宋廷小太子那去了。”委哥宁令眼中的喜色直接溢了出来,一把抓过那个张先生的手腕道:“先生此言当真?”
张先生被他抓得手腕生疼,五官差点扭曲到一块,但也知道委哥宁令最近积攒了多少压力。
而且打败狄青能带来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解除正面威胁,能够专心去啃清水堡那个硬骨头自不必说,最关键的是巨大的声望。
有了这个声望,委哥宁令说不得真能将皇太弟的身份砸实。张先生见委哥宁令的举动神色,心中也是大喜,竞连痛感都压过去了。只因他的师傅张元当初就是因为在宋国的科举中落第,觉得一次次地熬科举太浪费年华,不如赌一把大的,这才转投西夏,成功被元昊奉为上宾,位极人臣。
作为他的学生,多少还是学到了一些烧冷灶的本事。不然也不会应委哥宁令所请,一探听到消息就迫不及待前来拦。张先生挤出一个笑来,道:“自然是真,元帅若是心存疑窦,大可将今日随在下出营钓鱼的兵卒叫来问询。总之在下先恭喜将军,得立殊勋之日不久矣。但令张先生惊讶的是,委哥宁令在听了他这番话后反而喜悦急速褪去。“王兄曾告诉我,天下没有白吃的饭。如果有,那后头藏着的必然不是毒酒便是陷阱。先生,那可是狄天使啊!”
张先生哪里能容忍到手的鸭子飞了,还欲再说些什么,但委哥宁令已经一脸疲惫的摆手送客:“先生不必再说了。宋军固然骄横,但有狄天使在,容本帅再想想。倘若他们真无以成军,自行退去也是好的。”但留给委哥宁令考虑的时间显然没有太多。因为就在当夜,宋军营啸了。
燃起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到处都是马嘶人吼的声音。在当下这个营养摄入不足,十人九夜盲的时代,营啸就是军队夜间最大的敌人,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