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卿向床上看了一眼,程颂安一动不动地躺着,像是没有听见过一样。他心中一痛,宁愿她起来打他、骂他,跟他大闹一场,也不愿她这样无动于衷,心如死灰。
他沉吟一下,对程仲文夫妇道:“岳父岳母,云黛这会儿不适宜回程府,现下已近年关,诸事不便,云黛还是交由小婿来照料吧。”
程仲文和冯氏相对望了一眼,他说的是实情,没有任何世家大族已出嫁女儿会在年关时去娘家住。
送走三人,崔元卿走进内室。
程颂安安安静静躺着,淡淡开口:“你不用支走他们,我不会跟他们回去的。”
崔元卿默然无语。
程颂安继续说着:“民间流传,无论是坐月子还是小产坐小月子的女人,都是不能回娘家的,出嫁的女儿也不能回娘家过年,不吉利,你听过吧?呵,礼教,比女人重要。”
“我今日倒有些庆幸,万一我怀的是女儿呢,日后她嫁了人,年节时我想她了,她竟都不能回来陪我。”
崔元卿动了动唇,在她身旁坐下,颓然道:“我们的女儿,不必非要嫁人,最好在府中养她一世。”
程颂安失控地笑了笑,笑得身子跟着颤动,让草木皆兵的罗罗奴吓的一激灵,钻到她的怀中。
“崔元卿,我恨你是那孩子的父亲。”
崔元卿脸色大变,倏然起身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走至外面像是找到发泄口般将拳头捶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为什么非要用这句话伤我?程颂安!那是我的孩子,我甚至比你更盼望他来到这世上!我也每时每刻都在受着剜心之痛!”
“得知有这个孩子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高兴么?我从不信鬼神,但是这一次我将诸佛神仙全都跪谢了一遍,感谢他们让我终于有机会留你在身边!”
程颂安一颤,闭上了眼睛。两个月前,她总是忍不住想他,靠近他,现在想来,应是这个孩子想亲近爹爹。
“可你为了一个梦,将我判了死刑,我怕我前脚下江南,你后脚就带着孩子消失掉,我不敢赌!”
程颂安向内翻了个身,不愿回答他,假如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是会怕崔元卿跟她抢孩子的,她也许真的会跑回益州躲起来。
可难道因为这样,他就可以被原谅了么?
程颂安的心像是被无数只尖针狠刺,又像是被一双大手用力攥着,疼得她缩了起来,她勉力开口回道:“没了我的孩子,还会有别的女人为你生,可我呢……”
“没有别的女人,只有你!程颂安,”崔元卿提高了声音,眼底夹杂着委屈和恼怒,“你怎么就是不信,我一生一世只想要你一个!”
心中微微一动,带着酸涩的疼,前世受的十年冷待,多年的病痛,临死前的不甘又清晰地在眼前浮现,她不能原谅。
最终,她冷冷道:“你手里不是拿到圣旨了么,有了这道旨意,我不就走不掉了?你看,你若强行留我,有多容易?”
崔元卿冷笑着望向那道圣旨,只觉得命运弄人,倘或没有这件事的发生,这道圣旨或许会成为助力,但是如今,这反成了他的罪证。
他颓然跌坐在椅子上,背对着她,极是痛苦地用双手捧着头,低声道:“我不愿强逼你。你为什么,不肯从梦里醒过来呢?”
程颂安望着他的背影,用极轻极轻的语气道:“在梦里,你娶了程挽心,而且是在我还未死的时候。”
崔元卿如遭雷击,僵直了身体,一动不动,像是没听懂般,又迷茫又震惊地转过了身,脸上现出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
最后,他又自嘲地呵了一声:“我若说自始至终对她没有一点念头,你会信吗?你宁愿相信一个梦,也不愿信我对你的真心。”
程颂安不为所动,克制着情绪,冷然道:“那你去杀了她。”
崔元卿蹙眉问道:“为了这个梦,你就这么笃定是她,就非要杀了她?她是你的二妹!”
“她不是我二妹!”程颂安厉声打断她,“她若肯把我当姐姐,必不会害我母亲,又害死我的孩子!”
“证据呢?”崔元卿霍然起身,“先前那盒唇脂唯一的人证死了,如何证明?这一次,她被软禁在归山别院,身边的丫鬟仆人全都换了,她又如何做到的?”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再次有了怨恨,他还怨她不信他,他又何曾信她?
便是将丫鬟仆人都换了又如何,程挽心只要想做什么,总会有新的人替她做。
程挽心向来有耐心,硬是让张氏为自己熬了一个多月的安胎药,将她养的胎象安稳,让人在无防备的情况下再出手。
罗罗奴一直都在守着她的肚子,或许就是闻出了不对,才会掀翻第一碗落胎药,张氏本就对养猫有偏见,这下更是恼怒,便叫人偷偷逮了,隔着院子狠狠扔了出去。若不是崔元卿回来时遇上,罗罗奴怕是已经没了性命。
而这一切都是源于张氏看了那些有关猫冲撞孕妇致使小产的话本子,这些淘来的话本子,绝非偶然。
程挽心的心机之重,远非常人能想象。
“让我去渔樵山庄吧,”程颂安放弃了跟他要求什么,平静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