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酒足饭饱, 月明星稀。
散席后, 在信国公府下人的引路下,谢卓进了陶然苑。这是他接下来数月要居住之处, 已是早早收拾妥当。王氏将陶然苑布置得极好, 比之杨绪尘的惊鸿院也差不了多少, 不仅一切物什全翻了新, 就连屋中摆设也处处透着大气,典型的世族大家之风。
谢卓入府只带了一个小厮,陶然苑里却不缺伺候之人。简单梳洗后, 换上备好的常服, 谢卓这才沉下心来好好欣赏这处居所。
他这些年受过许多苦, 有吃不饱穿不暖时,也有低声下气求人时。旁的不说,单是此时身上穿的这件江南上等软锦, 细算起来上次穿还是十年前。
都说由奢入俭难,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这句话里包含多少求不得。
想到先前席间杨缱那一眼担忧,谢卓眼底情绪翻涌万千,狠狠握了握垂在身侧的拳头。
然而还没待他整理好心中纷杂的思绪,便有人前来通报有客上门。谢卓讶异,刚打开房门, 便见院中错落的灯盏尽头, 两个人影规矩地站在拱门下。
“……阿离?”谢卓惊讶。
“嘻。”杨缱抬高手上的灯盏, 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将人请进了屋, 谢卓才发现这兄妹俩还带了不少东西。
“……澄泥砚,我记得师兄以前喜欢;这是我从大哥那里拿的徽墨,还有紫毫笔,水纹纸……都是师兄从先惯用的。”杨缱献宝一般将东西一股脑倒给他,“还有这把琴,谢师当年赠与我的,我想回赠给师兄。”
谢卓怔愣地看着眼前的焦尾琴。
他至少有十三年没见过这把琴了。
杨缱见他沉默不语,生怕他拒绝,紧张地向自家大哥求助。杨绪尘贴心地接过话头,“都是阿离的心意,彦之收下吧。虽说这些陶然苑都有,可她心有此意,彦之就别怪她多此一举了。”
“……怎么会。”谢卓嗓音微哑,手指轻轻抚上了面前的焦尾琴,“我高兴还来不及。”
杨缱顿时松了口气。
“你啊。”谢卓按捺下翻涌的心神,无奈地揉她的头,“这是把师兄当小孩子了?胆子不小。”
只有孩子初至陌生之地才会不安害怕,谢卓显然不会如此。杨缱也不是不知这些东西陶然苑都有,甚至母亲在布置陶然苑时,她也出了不少力。之所以做这些,不过是想安人心罢了。
“师兄喜欢便好。”杨缱道。
叹息着拂过眼前的焦尾琴,谢卓沉默良久才对上她,“既是阿离的心意,师兄便收下了。多谢阿离,得让我时隔多年,还能见到父亲的遗物。”
杨缱摇摇头。
这种时候,不必多说。
——
谢卓的到来,让信国公府热闹了不少。
他本是个耐得住寂寞的沉静性子,但自打入了信国公府,身边就多了个小尾巴。杨缱好不容易见着了师兄,只要一得闲便会来寻他,两人或是论学,或是闲聊,仿佛说不完的话。
谢卓这些年并未荒废,离京之后便远下江南,辗转拜了江南鼎鼎有名的大儒沈秋为师,加上底子好,一身学识甚是扎实。
他与杨绪丰一样,三月要参加大考,以他的实力,榜上有名是铁板钉钉之事。杨缱与他论学,每每都会生出惊叹,几次下来已是彻底心悦诚服。
他们也不仅局限与论学。谢卓的父亲谢三爷琴艺登峰造极,作为谢三之子,谢卓完全遗传了其父天资,若单论琴,便是杨缱杨绪尘加起来也不及他。
杨缱自小便喜欢听谢师和师兄弹琴,如今更是一有空就眼巴巴地看谢卓,甚至拿来一堆古琴谱,理直气壮地求指导。后者拿她没办法,便以相互探讨之名,近乎纵容地满足杨缱听琴的小心思。
这些日子,信国公府的上空经常回荡着焦尾琴沉浑雅致之声,时不时还有双琴合奏,着实让全府上下都大饱耳福。到后来杨绪尘也加入其中,却非合奏,而是干脆正大光明地在一旁听。
又是一曲终了,随着古琴声悠悠回荡着飘远,杨家兄妹前后睁开眼眸,对抚琴之人献出毫不吝啬的热烈掌声。
“好!余音绕梁而不绝,不愧是彦之兄。”尘世子大力夸赞。
“师兄好厉害!这曲子我扒了三遍琴谱才弹下来,还说不上好,你竟一蹴而就,太厉害了!”杨缱眼眸亮晶晶地看过来,满眼都写着崇拜。
饶是谢彦之再淡然自若,也被这两兄妹毫不掩饰的褒奖闹得手足无措了片刻,定了定神才失笑道,“你们兄妹俩可真是……哪有这般夸人的。”
“哪里不对?”杨缱与有荣焉地挺胸,“师兄当得起。”
谢卓哭笑不得,见她这般喜欢,心底也渐渐泛出甜来,“你啊。”
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两人,杨绪尘轻轻咳了几声,含笑开口,“彦之,这些日子父亲公务繁忙,一直未能抽出空来与你说话,昨日见到父亲,他老人家托我向你传一声,若是得空,他想带你去见见几位在京城的大儒。”
谢卓立时便明白杨霖这是在为他考虑。大考在即,不少学子都在四处拜访名儒,只为给自身大考增加筹码。他无权无势,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