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笑着说,蒜头,算了吧,还是回去打你的算盘吧!
金狗从小镇喝酒回来,看到蒜头耕地,走了前来,背着手左看看右看看,阴阳怪气地说,这不是我们的干部吗?怎么亲自下地耕地了?!凤落平原遭犬欺,书生种地被牛戏呀。想当初,你不是说我莳田慢吗?集体解散时,队里要我们家挂钩清账,你老婆说什么么都不愿意,说我家永远也还不上你家的两百斤粮!
金狗说的是生产队解散的事。队里处理债务是一个难题,东家工分少,借了集体的粮,西家工分多,集体欠着粮米,但集体要解散了怎么欠账清账,乡亲们发明了一个“挂钩”的办法,就是把队员与集体之间的“三角债”砍去,转换成队员欠队员的。
金狗家要欠集体两百斤粮食,而蒜头家要归两百斤粮,两家挂钩,集体就正好清数。当时蒜头还在大队里办理辞退手续,蒜头家的在队里开会时坚决反对,说金狗家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还清!
捡狗听到金狗的嘲笑,说,我家蒜头是文化人,迟早还会出息的,你一个二流子,当然我们怀疑你还不起粮。金狗说,他是文化人不假,但文化人哪是一块种地的料?这不是明摆着嫁错人家上错轿吗?你们就等着挨饿吧,我家一定会比你家吃得香穿得好!
蒜头坐在田坎上,揉着腿上的伤痛,眼泪差点流了下来。捡狗就过来批评我,一点伤算什么,庄稼人就要有个庄稼人的样。说罢抓起一块泥巴,敷在蒜头伤口上说,你是这个命,得受这个苦,你就得好好忍受,也就是一开始难受些!
傍晚,蒜头吃完了饭就坐到灯花身边抽烟,叹气。月光从天井边飘了下来,照在蒜头的伤腿上。蒜头诉苦说,婆婆,这苦难受啊,我不该回来种地。灯花安慰说,你不能这么想,没有吃不完的苦,只有享不完的福。当初你爷爷持家时更苦,当初你爷爷走后我们一家更难,不也挺过来了?种地有种地的好处,当官有当官的风险,种地累一点,但睡得香。
灯花坐在天井边,一边摇着摇篮,一边讲起家族史。灯花说,这是我摇大的第十三个孩子,一代一代人哪,那有什么坎会挡住我们梅江人家呢?你看梅江,它从宁都州一路走来,从来就没有笔笔直直的时候,总是在山岭之间跌跌撞撞,但总是能越走越远,越走越宽阔,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那些前辈人,也许没有给我们后人生活的方向,但给了生活的态度……老人的念叨很快成为催眠曲,蒜头在椅子上眯起了眼皮。
第二天太阳升起,蒜头下地去了。到了中午,太阳毒毒地泻向大地,他把身上的衣服干脆脱个精光,像父亲一样裸着膀子。每到夏天,捡狗在野外劳作喜欢裸着上身,这样不但凉快,而且省衣省时,俗称“晒红背”,从春到秋,光着的肩背皮肤黝黑光滑,水珠子上去自动滑下,如着荷叶。
蒜头如法而行,但几天后就揭下了一层皮,热辣苦涩,隐隐生痛。蒜头把衣服穿回去,父亲就说,脱了一层皮,就得继续,否则前面的苦痛白受了,三层皮后就浑身自在了。
就这样,蒜头一年到头地里耕种,日子过得慢,又过得很快,转眼就到年关了。梅江边的人家,除了炸果子、洗盆罾、打米果、购香烛,就是要提前准备好过年时的猪肉,待客要多少,家宴要多少,走亲戚要多少,家家有个计划。谁家年关刚好有肥猪宰杀,很快会被全村人分解,不必上市场。
这时节,蒜头又会拿出算盘,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算盘,虽然不像以前集体时那样哗啦啦地成天响,但响起来就是好时刻,要么是总结年成,要么是预算未来。这一般是晚上时分,一家人快要上床睡了,蒜头叫孩子们拿出本子,写下一年的粮食产量,说,两亩七分地,亩产九百多斤,一千多斤粮食,明年就不会春荒了!
妻子在一边听着,接口说,还有金狗家两百斤粮,我们更不愁了!蒜头就说,那两百斤今年不能算,估计还不了!这几天他家上门收债的人一趟又一趟,家门都快成圩场了。
李氏说,像他那样一副二流子样,成天在外跑,种地不认真,让妻子孩子在泥地里混,自己在外吃香喝辣,每个圩日都喝得醉醺醺回家,我们那两百斤粮不知道何时能还清!
蒜头就说,过年如过关,如今他就像杨白劳一样躲着。我们反正同在一个队里,不像那些债主,不必上门去催。
除夕这天早上,河村响起了猪的嚎叫声,像是金狗家的,蒜头就去看看能不能定下一些猪肉。出了门,走到金狗家,只见金狗的妻子坐门块上嚎哭,比刚才的猪叫还尖锐,几个孩子跟着哭叫。一头刚刚杀好的猪,已经被两位债主搬进了箩筐,准备挑走。
蒜头马上明白了,走上前去说,各位乡亲行行好,虽然人家是欠着你们的钱,但叫花子有个年节过,你们就给他家留一点吧,看在孩子可怜的份上!债主犹豫了一下,拿刀割下一块肉,丢到屋前的木盆里。猪血染红的水面上猪毛油油地荡漾。金狗感激地说,蒜头欠你的粮食还不起了,当初我不该嘲笑你!
蒜头就说,乡里乡亲的,什么时候也行。我知道你是在外头做生意,这欠人家的不比以往欠集体,可以一年接一年记着账,人家也要过年用钱,怪不得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