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都不去追,我们值得去追吗?
听话,水生,我自有打算,我会让鸭子在前头看水,他懂得一点了水路,你们一定注意配合好,把货船摇到黄石镇,我们在码头会面。
有财说完,立即蹦跳着跑到船头,对鸭子布置任务。蛮牯说,有财叔,我和你一起去追赶散排吧,这样有个照应,保险一些。有财说,不行,你们三人负责将货船撑好就是,鸭子,蛮牯,你们现在加把劲,向木排靠拢。
货船迅速偏离船队的方向,从南岸向江中移动。这时,上游船队里隐隐传来昌星苍老的呼喊,有财,你不要贪财,货船要紧哪!
有财仿佛没有听见,继续打着手势指挥水生,变舵,再偏右一点,好了,鸭子,蛮牯你们加油,我们就要靠近了!记住,我跳上木排后,你们立即改变方向,回到船队的航道。
南岸的村落更加遥远了起来。天空上的云彩突然开裂,泄漏下一片阳光,像舞台的追光灯,罩在了有财身上,仿佛也要阻止有财的率性。
蛮牯和鸭子大声喘气,江水拍打着船舷,应和着橹声的节奏。水生一会儿紧张地看着有财叔,一会儿紧张地盯着木排。
木排全是杉木,共有四截,每截底座有十几根高大修长的老杉,准是来自深山老林,赭色的树皮像一件厚厚的棉袄,顶端的断口白里泛黄,饭粒一样的油脂渗了出来。老杉树并列成一丈余宽的排面,前后两头各有一根小杉木,被菜花蛇一样的竹缆紧紧缠绕,排面上又堆着一些中等大小的杉树,分段铺展竹缆紧缚,木排便有了两层。
水生看到排面上零乱地放着竹篙和缆圈,放排的工具一应俱全,一截粗大的竹缆像一条长长的尾巴漂在江面上,粗糙的断口上残留着从大树上刮下来的枝叶和树皮——也许是梅江边的山场,也许是支流里的排工,无力应对半夜突然猛涨的洪水。
这是一条完整的木排。水生看到有财脸上微微一笑,很快又收敛在嘴角,丢掉手中预备的竹篙,往船头一蹲,纵身一跃跳到了木排上,像一只大青蛙伏在排面,又缓缓地站了起来,朝货船挥了挥手,操起竹篙就站到排头去看水了。
过了不久,货船渐渐归入船队的航道,水生远远地看到有财叔已放下竹篙,一个人在排头摇起了橹,像一个孤独的江湖侠客。
水生心里不禁担忧起来:一般放排都有两个排工,首尾照应,这么大的端午水,有财叔跟着散排独自远去,能在黄石小镇边拢岸吗?
这么大的端午水,能在黄石小镇边拢岸吗?多年以后,新婚不久的灯花听有财讲起这段故事,也担心地问了起来。
那时,灯花并不知道有财是她的夫君。那时她正在亲戚家里做鞋。梅江人家,待嫁的女子要为夫君和自己做鞋,外婆,姨娘,姑姑,都会把待嫁的女子接到家中,陪着一起做。那是一场浩大的婚礼筹备活动。
那些鞋,都是女红的成果,贤惠的证明,一直是梅江两岸大花轿边壮观的嫁妆。灯花的外婆家就在黄石的上游。在外婆家做鞋的时候,灯花曾和村里的姑娘们到江边看船。
灯花的娘家在东坑村,在一片大山里,平时看不到船。灯花喜欢去外婆家,喜欢看船。有一次看船,就看到过有财奋力追赶散排的场景。只是,灯花并不知道这是她将来的夫君。灯花和有财在婚后的回忆中互相对照,才发现两人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独依听到这里,不由想起了辛波丝卡的《一见钟情》:“他们素未谋面所以他们确定彼此并无任何瓜葛/但是从街道、楼梯、大堂传来的话语/他们也许擦肩而过一百万次了吧……”
但是,独依不相信灯花和有财之间值得建立缘分,只有长辈们才喜欢这样的开头。果然,薪火的父亲敦煌说,每个家族的源头都有偶然性,比如《静静的顿河》中葛利高里的祖母,一个战争中抢来的土耳其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