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就是个裱糊匠,如今房子四处漏风,只给我些破纸去补补糊糊,表面光鲜而已。一阵飓风至,怕是那破房子吹得七零八落也为未可知,而我手无寸瓦寸砖,能奈何?”众将离去,致深那话语惨淡中透出疲惫颓废,再没了人前的斩钉截铁的刚毅。这番话尽吐心中的郁结,只有没了外人时,他才如此对她吐露。致深握拳捶床,侧头不语,如困在笼中暴怒不安的狮子,恨不得咬断牢笼冲将出来。
漪澜知他心中的苦楚,埋在心底的难处,不由将手试探着探去握紧他的手,那双大手已经冰凉。
“澜儿,明日你就同慧巧和九弟妹一道回兴州去吧。”周怀铭沙哑的嗓音道,凄凉的眸光转向漪澜时,漪澜观之不由一怔。旋即,她唇角勾出几分凄凉,那抹冷冷的笑意都透出些讥诮之色。
不过细微的一个表情,都未逃过他的眼,致深紧紧执着她的手道:“怕是眼前大战在即,终是难免了。炮火一起,枪炮无眼,你们回兴州避避吧。”他说,“慧巧那边,我会对她言明,家和万事,她知道轻重的。”一番话,漪澜心头一凉,竟然致深要让她同慧巧一道回周府去,一山难容
二虎,她如今有身孕,回到周府的步步艰险怕远胜过这里的硝烟战火。
“真若战火一起,我再走。留在你身边,我心里踏实。”漪澜低声嘤咛。
致深搂紧她在怀里说:“此番,不是空穴来风。朝廷得有密报,矮寇的铁甲舰近来在黄海来往频繁,意欲不轨。”他宽大的手轻轻抚弄漪澜的青丝,眸光里无限怜惜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又将头凑来她的小腹去听。
“哎,还小,没动静呢。”见致深那天真的神色逗笑漪澜,怕是苦中作乐,漪澜无奈地推开他。
“大帅,大帅!”一阵高声喧哗,脚步声杂沓而至,这声音是郑兴国。漪澜慌得推开致深,还不及起身,郑兴国已大步闯入。
“郑大人来了?”漪澜支吾着忙起身,一时间颇是狼狈尴尬。郑兴国的唇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令漪澜不觉心头一凉,暗觉异样。
“大帅,听说你上书朝廷,主降不主战?”郑兴国一脸怒容,额头青筋暴露,径直来到致深床前。
致深摆手示意漪澜退下,勉强的坐直身子吩咐一句:“坐吧。”
又瞟一眼随在郑兴国身后神色紧张的冰绡吩咐:“愣在这里做什么?还
不去给郑大人上茶。”
冰绡屈膝服礼退下,致深慨叹一声道:“不是‘主降’,是‘主和’!借外国力量还调解,消弭战端。如今的情势,拿什么去打?内忧外患,要枪没枪,要炮没炮,就那几艘老掉牙的铁甲舰。不等你调转炮口,矮寇新购置的铁甲舰早就掉头跑出咱们的射程了。”
“什么主和?那就是投降!”郑兴国瞪大眼睛,目眦欲裂,言辞激烈。反吓得才退到门口的漪澜不由驻足。原来是为此事,主战主和?但国人自古都是钦佩那国难当头时能挺身而出救民于水火的。便是不能,殒身不恤也落个青史忠烈之名。只是致深,如何这般的执拗?一弹不发就要主和?
郑兴国厉声喝骂:“就连那户部的贺中堂平日唯唯诺诺左右其辞的人,如今都肯站出来上表朝廷主战!”
致深听罢,呵呵的大笑道:“沽名钓誉,谁不会?昔日水师军费不足时,我屡屡上表朝廷痛陈利弊,太后都首肯了,可一到户部,贺中堂自恃是当今的帝师,竟然要停了水师两年的军费。他信口开河,说什么水师军费已耗千余万,实不宜再添,恨不得让水师拿些芦苇草纸糊几艘船去抗击洋
人的火炮铁甲舰……如今他倒是跳出来大喊主战,拿什么去战?信口开河去赢些时誉好评,全然不顾敌我悬殊,不顾水师袍泽血肉之躯去白白送死!党同伐异,患得患失,这是国难当头时的君子所为呢?”致深的笑容淡去,言辞也愈发激烈。
郑兴国急恼得扼腕擦掌道:“致深,致深,你不同的,你若都出此言,你让全国千万万翘首以待的黎庶如何?更容了外强虎视眈眈来犯我海域疆土吗?洋贼一把火烧了京师名园,乃我朝奇耻大辱。你我堂堂男儿,就忍了不成!”郑兴国红红的眼,一双点漆般明亮锐利的眸子几乎要瞪出眼眶来。漪澜愕然在门口,进退不得。恰冰绡端茶过来,漪澜忙递个眼色给她摇头。
郑兴国捶胸顿足片刻,却又朗声道:“与其窝囊等死,不如一战,用那赤胆忠肝的将士们的鲜血,去洗亮让朝廷和这些迂腐的文臣的眼!”
“你这是无谓牺牲,如同投石入海,精卫填海,不过是个传说故事!”
“可那是我水师的精气神,华夏子孙的精气神,洋枪洋炮铁甲舰不如矮寇小小东狼国,我们还有千万万男儿的血肉之躯顶上去。郑兴国就不信,弹丸
小国,就奈何不得它!”郑兴国义愤填膺,额头青筋凸起似要爆裂。他声音气得发抖,致深却沉静似水,目视前方道:“小郑,说你郑蛮子,你还是如此。匹夫之勇果然能成事吗?勾践卧薪尝胆,十年不晚。如今华夏大地积弱难返,形同羸弱久病之人,要好自调养,切记好勇斗狠,再大伤元气。或还有日后的转机……”
“一派胡言!分明是做缩头乌龟的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