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中,漪澜醒来,只是周身被抽去筋骨般酸痛无力。
依约中,她听到周致深的嗓音在同人讲话,似是心情烦躁训斥奴仆。自她卧病,平日喜怒无形与色的少年总督再也没了平日稳坐中军帐的矜持,变得狂躁。
漪澜积攒气力,想竭力规劝他速速离去。若是将这痘症招惹给了他,那可如何是好?只是就在她缓累了心腹中仅存的一缕阳气要呼唤“致深”出口时,猛听一声男人歇斯底里的咆哮。
“大帅不可!”
粗亮的嗓门如虎啸深林,惊得漪澜孱弱的心突突乱跳。
又听另一声音急躁道:“太后眼里已经视这女子如祸乱兴樊的红颜妖孽,大帅若不肯动手,怕是太后那‘人彘’的酷刑将这小夫人削掉四肢养在瓦罐里命大人日夜观赏,都是轻恕的。”
漪澜听得如晴天霹雳。
“人彘?”
她曾听民间流传,前朝就有此酷刑传闻,将那红颜祸水的女子截肢断臂,只留身子如畜生般养去瓦罐中赏玩。可见恨意之深。可她身犯何大罪,因何要历劫如此?
那咆哮的声音是精忠,而循循善诱晓以利弊的声音是骆师爷。
漪澜依约记起,此二人先时就在院内率众恳请致深远离他,以国事为重。
男人的天地里,永远是女人的错。她无奈轻叹,想开口劝致深离去。可又听致深一句感慨:“是我害了她。”
“大帅,原本这美人就是个障眼物事。大帅亲口所言,属下们无不依计而行。如今事关重大,退无可退,大帅要决断取舍,不能因儿女私情废了大计。”
“障眼法?”漪澜心头一沉,瞬间,那颗心忽然突突狂悸。这又是何意?
哈哈哈哈一阵轻笑。骆师爷打趣的话音:“大帅此言有趣。分明就是大帅重金寻来做障眼法的一件玩物,如今物尽其用,果然蒙了官场宫内各方人的眼,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成功脱身。
初衷如此,因果如此,大帅莫迷失了心神。让这女子,安静去吧。总比被人当做红颜祸水诛杀要妥帖。好歹得个全尸。”
漪澜震惊。这话是何意?物尽其用?重金买来,可是她么?
又听致深低沉的嗓音:“都不必赘言。本帅自有分寸。她服了药一时醒不来……”那声音凝重痛入心脾。
致深牙齿间挤出几个字:“让她去吧。”
一句“让她去吧。”
男人的声音齐声附和“大帅英明!”
去吧?是要去哪里?这是说她吗?漪澜心头一阵疑惑。纵是病入膏肓,也对致深此刻的话不得不生疑多听几句。
“暴雨摧花,香骨成尘。大帅为美人伤怀,痛伤心脉。借此机缘托病避开皇上和太后党阀之争,才不枉这五千黄金,物有所值。”说话的是骆师爷,漪澜听出。
这外男都进了内宅,想必为劝服致深舍弃她颇费苦心。只是,什么物有所值?一个不祥的预感生上漪澜心头。难道……
“她服了药,没了神志。上天有好生之德,送她远离周府,就此隐姓埋名吧。伤情未必天人永隔。怕是生不能见面才是最令人怅憾终身。就说小夫人痘症毁了容颜,丑陋不看,我同她永生不见。”
“永生不见?”漪澜心头如被一利剑猛戳,绞痛难忍。头脑却是空荡荡,这是梦里吗?前一刻这男人还精心照看她,许她不离不弃。如何转眼便言辞如此决绝?
“大帅不可!当断不断,绝非大帅的做派。大帅,这是心动了?玩儿鹰的,终落得个被鹞子啄眼。大帅,慎之又慎,功亏一篑呀。”骆师爷步步紧逼
。
“原本这个美人就是个障眼法,让京城那些王八官儿误以为大帅沉迷女色,不屑去卷入门墙之争。便是连太后和皇上都轻信了。如今如果被太后和皇上知道被大帅玩于股掌间,可不是功亏一篑,那是要将大帅挫骨扬灰的。”
“大帅不能真把自己搭进戏里呀。这才半载不到的光景,大帅亲口说的话,莫不是忘记了?这女人如衣裳,小姨太就是一件华丽耀眼的新衣而已。迟早要更换的。”
漪澜震惊,沉吟片晌,渐渐的泪水从耳边滚落。
原来如此,原来是她自作多情,原来一切都是谎言,是一场戏。她以为的情深款款海誓山盟,却原来是周总督党政伐异角逐较量棋局中的一枚棋子。自始至终,他对她的好不过是逢场作戏。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托辞”假象,粉饰纸醉金迷。
可笑的是她自己,傻傻的以为自己寻到了此生知音,对他毫无保留地付出所爱。难怪,活生生的骨血被人陷害而死,他竟然不闻不问,不许她追查。
对府内妻妾争斗尔虞我诈,却冷漠熟视无睹。他的心原本不在此,或者他根本无心。只是自己瞎眼,痴心妄想。他一掷千金买的美人,根本就是一件鲜艳耀眼值
得人前炫耀的衣衫。
“一把火,瘟疫中小夫人罹难,火烧尸身,迎风扬灰……”周致深话音沉重,“金蝉脱壳,让她远离尘世,就这么长睡不醒吧。”
“兄长,不可!”九爷怀铄的声音传来,疾步而入带了恻恻凉风。
“放肆!”周怀铭一声叱责,又平静声音吩咐手下,“你们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