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连数日,周怀铭果然不大来漪澜的水心斋。
屋外骄阳似火,肆虐得花叶都蜷缩去一团,蔫蔫的无精打采。偶尔有蜂蝶流连停驻,却都耐不过暑热,只向花荫处寻一片阴凉。没有一丝风的盛夏,偌大的周府热浪一阵紧似一阵,只漪澜水心斋内愈发冷冷清清。
早些日她恩宠正盛,姐妹们不时来她房里走动搭讪,这个夸她的针线女红技艺不凡,心灵手巧;那个夸她的衣衫搭配得清丽不失高雅。只她那时都不曾留意,不过几日的功夫,人却渐渐的散去,她才一一记起几日前水心斋的热闹。
虽是有些淡淡的感怀,可她生性素喜清静,况且一切在预计之中。没了这些迎来送往的应酬,她反落得个清闲自在。
天渐晚,云渐淡。暑气却依旧蒸腾,漪澜守着窗儿抚了一曲《佩兰》。琴音淙淙,如幽谷清泉。抚素琴,消溽暑,心内的暑热总算驱散。
一个打音,琴音戛然而止。阳光透过窗棂落在脸上,疏松却暖暖。漪澜忽然觉得身后有人,心下一阵涟漪不定,倏然回身笑盈盈的望去……
却是空落落的。
风儿轻拂帘栊,摇摆几个来回。一地阳光,铺洒青砖,斑驳支离。阳光的影子被雕花窗筛过,显得破碎而不真切。
空无所念,疏影斑驳。
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何当一入幌,为拂绿琴埃。(注一)
他没来,没有人来。漪澜的心下顿时失落,十指抚
在琴上几个漫不经心的音也是随意而颓然。
注一:出自李益《竹窗闻风寄苗发司空曙》
冰绡拖了一碟子冰好的水蜜桃和黎檬进来,不由抱怨着:“姑爷这几日是怎么了?说走还就真走了,竟是一去不回了。怎么和这夏日的天儿一样,一阵子热得灼人,一阵子乌云满天的不见寸尺日光了。真是让人摸不透心思。”
说罢调皮地问漪澜:“小姐,该不是姑爷盼着小姐再给他送一幅美人盼归图呢吧?”
漪澜被她的话逗笑,扬手就去捶她,她笑了奔出去。
漪澜不便去追,急得“哎呦”一声叫,做崴脚状。果然冰绡不顾一切的掉头回来,被她一把擒住。
“小姐,你坏,使诈!”冰绡嗔着,漪澜却是呵了气挠去她腋下,两人打闹做一团。
笑过一阵,冰绡捂着笑疼的肚子勉强直起身子问道:“小姐口渴吧?待冰绡去取些百合莲子羹来给小姐用。”
“冰凉的乌梅饮可还有?”漪澜随口问。
却见冰绡诧异地望着她,勾起食指刮了小脸儿羞臊她。漪澜我立时记起那日周怀铭在她房里责怪她不谨慎珍重自己的身子,服用乌梅饮的事儿,不觉面上一阵羞红。不见了他,却是无孔不入周遭都是他的身影。
午后,姨太太们齐聚清风朗月水榭赏荷花,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恰是在夺目的日头下,日色将娇艳的花儿照得通透,荷叶上的水滴不多时就被晞干,晶莹的花瓣
更如玉砌般透明。风过处,荷叶款款,荷花袅娜,似含羞般藏了满怀心事,未展芳颜。
漪澜望着望着,心里渐渐起了一个念头,痒痒的,很想拿笔将这美景画下来。
慧巧在她身边,似看透了她心思,提议说:“澜儿的画是一绝,江南才女,名不虚传,不如画一幅群芳赏荷图助兴如何?”
“妹妹那点子雕虫小技,不足挂齿的。想必府里许多技艺高超的画师,独不缺漪澜一个。”漪澜自谦道,心里却盘算如何的将画架搬到这清风朗月水榭来,静心地画出心中所欲画。
作画须静心,只希望自己的心能如这一池玉波,叶落风飘,而不惊动心内分毫。花开花落,不过眼前一瞬,所画的其实是心内丘壑。若能修为到此层,才是丹青大家。
“八姨奶奶,小的给八姨奶奶请安。老爷有请八姨奶奶移步去前厅,有外客。”急匆匆来传话的是老爷身边的小厮孝儿,如此匆匆忙忙的跑来后宅,还说有外客。漪澜心里犯疑,就不由得问一句:“可知是哪里来的客人?”
孝儿神神秘秘地说:“是位洋大人,金发碧眼的,头发像卷毛狗儿,眼珠子像琉璃珠一样,海蓝色的。说是老爷给八奶奶请的画画的师父。”
众人闻听都面面相觑,有些瞠目结舌。
“请个洋大人进府里当师父,呦,这在府里可是破天荒头一回。”三姨太惊叹道。
六姨太拈一枚葡萄在唇边轻晃,幽幽地说:“府里
的规矩,外男不得入内宅的,老爷莫不是吃了迷魂药,被迷糊涂了?”
“八姨奶奶,快些请吧,老爷候着呢。”孝儿催促着。
三姨太急得呼一句:“等等,我们也去开开眼见识见识这洋大人画师。请个画师,还是位金发碧眼的洋人……听说聘这洋人画师的束脩可是一刻一锭金子。爷这回可是一掷千金讨新妹妹一笑了 ……”
三姨太絮絮叨叨的就抢在漪澜前面走,几位姨太太也嬉笑着随漪澜前去看个新鲜。
漪澜对周怀铭满怀的感激,她不过随口一说,他竟然如此上心的为她去寻来画师,不管这画师技艺如何,单单是这番心意,她便有一丝满足。
来到前厅,周怀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