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旭一踏进御书房, 立马一扫须臾前志筹满满的得意模样,敛袍垂眸地小步走上前, 极谦恭地向御座上的少年皇帝司彦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微臣沈旭, 拜见圣上。”
司彦循声抬眼望去, 见来者一身紫袍玉带, 风度翩翩, 猛瞧之下, 竟像极了自己记忆中的生父。
他一时百感交集,便起身离座,快步上前, 亲自扶起了沈旭, “叔父何必如此多礼。”
沈旭虽缓缓站起, 但面上却没有半分恃宠而骄。
他始终垂着头,语气谦卑, “承蒙皇上厚爱, 但微臣绝不敢坏了朝中规矩, 皇上这声‘叔父’真是要折杀臣了。”
“叔父说话太见外了,什么折杀不折杀的。”司彦笑笑, 转身从御案上取过一卷明黄诏书,开门见山地道, “不瞒叔父, 薛义既死, 如今朝中宰相一职空缺, 但国不可一日无相。故,朕今夜召叔父入宫,便是要亲自授诏于叔父。请叔父走到朕的身边来,助朕开辟一个真正属于朕的治世天下!”
沈旭听了这话,面上非但没有流露出一丝喜色,反而再次跪下,一躬及地,惶恐地道,“臣请陛下速速收回成命!薛相方薨,天下节哀,陛下该是思量着如何安排诏葬。再则,臣又何德何能,绝不敢窥觑相位。于情于理,臣都万万不敢当的!”
司彦皱了皱眉,伸出一手想扶起他,“叔父何必如此畏手畏脚?如何诏葬如何入殓,相信母后和薛家人自有安排,又何须朕再插手呢。至于德行,纵观满朝文武,除了叔父,朕也想不到第二人了。”
“唉,即便微臣有幸勉强能得陛下青睐,怕是也难入得太后娘娘凤眼的。”沈旭低叹了一声,始终牢牢跪着不动,将面颊几乎要贴到地面,“臣实在不愿两年前‘争相’一事重蹈覆辙,令陛下和娘娘心中不快。臣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啊!”说到最后,他喉中分明溢出几分哽咽。
司彦听了这话,冷笑了一声,“哼,两年前是朕无能。朕倒要看看,如今还有谁敢阻拦朕的决定!朕现在只要叔父你一句话,你到底想不想帮朕?”
有晦暗的笑意从沈旭眸中一闪而过,他真的太了解如何激这小皇帝了。
少年人的叛逆,大多都是如此,吃软不吃硬。
你越是推脱他反而越会看重你,反之他则越会抗拒执拗。呵,少年人的面子大过天啊。
可面子嘛,看透了也不过是缥缈单薄的虚名。他沈旭反正是无所谓要不要的,因为对他而言,这世上有太多事物都比那层百无一用的面子更吸引人。
待他抬起头时,脸上又换作一派清泪纵横的忠直模样,“陛下如此抬爱,臣自然想永远陪伴陛下身侧,不求荣华权贵,亦不求青史留名,哪怕只效犬马奔走之劳也绝无怨言万死不辞!但臣年纪渐长,沈家也凋敝许久,如今能承蒙陛下圣恩,得以继承先父兵部之位已是知足,绝不敢再妄想其他。”他话锋一转,像似无意中提起家常一般,“倒是杨忠少将军,本就是薛相子侄,又年轻有为,时伴太后公主左右,很快还将成为国之驸马。论功论位,怕是太后更有心让杨少将军”
“够了!叔父何必尽说这些灭自家威风,长旁人气焰的浑话?”司彦忽然异常烦躁地打断道,“杨忠,他配吗?!”几分杀意掠过他的心头,姓杨的草包,他也配为相?他也配娶她?!
沈旭极敏锐地抓住了少年人眼中那几缕稍纵即逝的杀意,继续刺激道,“但杨少将军毕竟是先皇的人这些年又蒙太后偏爱朝中上下谁不敬重”
‘啪’的一声,司彦将手中的诏书重重地掷于地上,怒道,“什么先皇?!那是大逆不道的逆贼!”他攥起双拳,红着眼眶,恨恨地道,“可即便是那逆贼的一条狗也比朕这个亲儿子更受她喜欢!”
沈旭慢慢抬起头,一字一字地道,“陛下,臣都明白。”
司彦此时重重喘息着,他身体一直不好,有时情绪一激动,便会呼吸不畅,头疼欲裂,脾气也会一下子坏得够呛。
“你明白什么?这天下根本就没有人能明白朕!”他恼怒地将御案上的书卷奏折统统都扫落至地。
沈旭一个箭步冲上前,按住了他不停战抖的拳,非常及时地温蔼说道,“彦儿叔父自然都懂你心中的苦叔父会帮你的不需要任何赏赐或是荣耀无论何时何地叔父都会帮你的这个天下是你的你是唯一的名正言顺。而叔父,是除你母亲之外,最爱你的人。”
司彦愣愣地望着眼前这张极似自己父亲的面孔,他讲的话中带着一股慈祥的魔力,让他好像又一下子回到了有父皇庇护恩宠的童年时期。
沈旭伸掌,如对待自己孩儿一般摸了摸他鬓角的发,慈爱地唤着他,“彦儿。”
“叔父朕只能信你了。”少年皇帝感动地几欲落泪。
沈旭在心底笑着,已知自己今夜的目的已经全部都达到了。
区区相位,他还真是不急于一时,也不太看得上。
只要能挟天子了,还怕不能令诸侯吗?
如今薛义一死,杨忠便成了唯一还能威胁到他的先皇旧臣。
只要借皇上的手除去这最后一根心头刺,那么这个天下对他而言,便如同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