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峡里根本看不到月光,只有漆黑的一条,除了灯光所照之处有点光亮外,别的都是黑魆魆的,连影子都看不清。
旁边船上的船工倒是不怕,竟然就着那点气死风灯的昏暗光线,打叶子牌甚至玩骰子的、喝酒的、聚在一起吹牛刮白乱唱的。
特别是麻滩驿和麻滩铺前,都集了几小堆人,大呼小叫的,还有唱小曲的,唱郎等妹山歌的,甚至还有唱杂剧片段的,吵得那叫个欢。
喝酒的那群人猜起了酒拳,不知他们赌的是什么,竟然有人唱起歌来。
附近太吵,以至于他们要大声说才能让写字的人听得见。
有人在唱《西厢记》中的一曲,幽幽噎噎,啛啛楚楚,也听不清词曲。
又有人在大声唱:“一字写来直一横,唐王困在污泥坑。保驾臣子薛仕贵,搭救唐王转回程。二字写来是二横,青龙投胎盖苏文,三世投胎唐朝地,扰乱江山不太平。三字二短一横长,红脸红须关云长,云长只称过五关,谁知麦城把命丧……”
“这是《十字古人歌》,我在零陵听过的。”何济源见她仔细听这首,就告诉了她。
“喔,我们那边没听过这首。”倩倩低下头,继续写字。
“府城的轻薄儿、浪荡子现在在唱《唱五更》《山坡羊》这些外面传进来的曲。”
“《唱五更》《山坡羊》是什么?”
“喔,是曲牌名。”
喔,她懂了。
随着夜色渐深,驿吏出来赶人了,那些人才散去。
却照样不安生,在船上吵吵地吼着各种山歌,直到旁边船的人骂起来才渐渐地安静了。
倩倩缩在床铺上,先是听着外面的吵闹,后来外面人声了渐消,就听到风吹着山石边缘凄厉的呼啸,浪拍着岸边的石崖,哗哗的水声响彻耳旁,船摇摇晃晃的。
时不时还有不知什么凄厉的哀鸣,中间夹杂着灰林鸮老远哇哇哇的号叫,不知怎么地想起听过的鬼故事,越想越吓得睡不着。
蒙上被子吧又闷热不透气,动也不敢动,只能硬躺着。
“莫怕,是猿鸣。”何济源也没睡着,许是猜到她会害怕,轻轻说。
“猿?猴子么?猴子也不是这么叫的呐。”
她是看过猴戏听过猴子叫的,猴子的叫声哪有如此渗人。
“是猿不是猴子,猿要大一些,更像人一点。‘杜鹃啼血猿哀鸣’里的猿。”
“这猿叫这么瘆人的啊,怪不得说三峡里的巫峡,‘猿鸣三声泪沾裳’呢。”
“这营阳峡长七十里,两边山上野兽众多,还好这处船多不怕。”
“也是怕的,听那猫头鹰的叫声,我们那里说这东西像哭像笑的,就要那什么的。”那什么她到底没敢说出来。
这段河两崖夹峙,迅流箭激,乱石横亘,溅零碎雷,舟行稍不戒即有沉溺破开之虞,为水途之极险者,自开航以来也不知多少魂灵沉入河底。
对她这个信鬼信巫的人来说算是凶地,保不定就碰上了。
“不要乱想,安静,平稳吸气,跟我在心里默念:唵嘛呢叭咪吽,这是大明咒,有助于心神安宁。”
倩倩真的默念,还真的睡着了。
不过很快她又在迷糊中被吵醒,往纸糊的窗外看了一下,外面还是黑乎乎一片。
她打开窗扯出一条缝往外面看了几眼,有几艘船已经挂出了白色的风灯,有人提着桶去取从旁边山崖上流下来的活水,边打哈欠边哼着什么。
麻滩铺里彻夜亮着淡黄色的灯光,铎铎振铃,似在交班。
随后她感受到了自己所在的船的震动,想是船家何叔提桶去汲水了,不久船板又震动了一阵,便听到水倒进缸里的声音,以及从后舱传来的扯风箱声。
她睡不着,干脆爬了起来。
峡谷里的风很凉,她只在甲板上站在一小会,脸就被呼呼的风刮得有些疼,甚至感觉还冻了。
她进来加了件衣裳,摸黑梳了头发,用帕子包好,又出来蹲在靠河的那面想捧些水来洗脸。
“小娘子,这里水冷,火房里有热水。”何叔出去提水回来看到了,告诉她。
倩倩想着一大早洗凉水确实有些不好,便走到后舱边的火灶那里找盆来舀了点热水把脸洗了,又漱了口,想着灶边暖和,就坐下来帮着何娘子烧火拉风箱。
何娘子正在和面,这是未发的死面,不知如何做才能好吃。
两人边忙边聊,还没说几句双喜就进来了,倩倩便把事交给他,进舱看下何济源醒了没。
黑暗中却见他睁着眼看着船顶,眼光亮如明星,就是不起来。
倩倩见他这样,忙退出来,却听到他在叫自己的名字:“把挂在架子上的衣裳拿来。”
她把要换的干净衣裳、鞋袜都放到旁边,再出去端了热水、拿了毛巾、牙刷和膏药进来给他洗漱,又帮着他梳好了头发,戴上儒巾。
没多久便听到何娘子叫吃饭。
早饭是鱼汤和饼,那饼擀得薄薄的,中间涂上加了盐的油酥,再叠成很多层,最后在热锅上面慢慢地烫熟。
这样虽是未发的面,吃起来倒也酥脆,就是容易口干。
一个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