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自家的田边,并不说话,这是块三亩左右的不规则田亩,由粗粗的田塍围绕。
进水口外是一条人工挖的深细水渠,连着附近的一个深水陂塘。
两人迅速挽起裤腿袖子,顺手在旁边捋了一把水蓼叶子揉碎给手脚都搓上叶汁,先挖了几粪箕湿地里的淤泥散在田里。
那淤泥混合了许多腐败的草根草叶,一锄头下去冒出一片灰白的气泡,发出一股子臭味。
但这是肥泥,肥田正好。
大约半个时辰后,天开直起腰,伸了伸胳膊,对儿子说:“明天四更去摘杨梅,老二和你都随我去油塘市,这们大了,也该自立起来。”
儿子嗯了声,没接话。
他又说:“自从上次退了那门亲,这几年都没有讲,听东门处的清寿婆娘讲,她家对门有一个,也是二十多岁了,我和你娘托了她去说合,顺利的话就把事办了。
老大不小的,天天捧着那本书,作不得饭吃,作不得衣穿。”
“那不是想免徭役还可以找个事做么。”禹寿瓮声瓮气地说。
“找个事?你找的事还少么?”天开直起身,下巴上的山羊胡子一翘一翘地数落起来,“让你做老夫子在大厅屋教书,你嫌小孩子吵;托人在六科廊找个差事,又不好好做,被人顶替了,白花了几两银子;
总想着挣个功名,当斋公(即秀才)做老爹,这功名是那们好挣的?太祖开国一百多年了,这南四县总共才出了几个秀才、几个举人、几个进士?
怕不是考白了头还是个童生。你就不想下老子娘,不想下自家孝不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孔圣人讲的,你先把亲成了再说。”
禹寿更不吭声了。
“想读书,种田种地也是读书。”天开后面重重加了句。
远处的董鸡和秧鸡咚咚咚地叫着,似在应和。
两人直忙到烈日当空还没薅完,早已饥肠辘辘。
张氏这才送了饭来。跟早上一样的冷稀饭,外加几个高粱米粑粑,菜是韭菜炒的鸡蛋。
天开有点不开心,按庄户人家的规矩,农忙时节是要吃肥肉的。
这时虽然还不算很忙,也是在农忙的边缘。家里给芒种备的夫子肉还没吃完呢。
在两人吃饭时,张氏在田里薅起草来,顺便将田埂加固了一下。
饭后,三人又忙了会才完成,撒好石灰肥料后便去獐子潭薅开荒的那四亩多田。
经过黄氏两口子一辈子和天开半辈子的努力,不仅还完了以前累积的欠债,还把之前祖宗典出的田地收回了部分,合计有田地三十多亩。
上田不多,在老大分家时又被大儿媳闹了十几亩去。
现在三位老人,两个儿子,种的田地塘就是二十多亩,其中田有十六亩多点。
另有二十多亩山地,都是从山丘边开荒出来,种了些油茶、杉树、白蜡树,甚至还有几十株茶叶树。
虽然离村子稍远的山林算是村庄共有,村子里的人都可以去樵采。
离得近的那一两个山头却是被开荒出来的有主之物。
此时这边的稻田种的还是一季加春花,后世流行的二季稻还要很久后才开始推广。
当然一季加春花这种耕作模式并不普遍,只是勤劳或不想田地空闲的人家才会如此。
稍懒或想保存地力的则不会。
或者最多在田里挖几个浅坑撒些草籽给牛作饲料了事。
穿过大片脑壳的小路去往獐子潭时,天开一直手握砍刀,三人默不出声。
不是他小心太过,而是这时候这片土地虎豺遍地,一不小心就着了道。
还好是村子有七八尺高的村墙围着,各家不用另起院墙。
像更远的一个小村只有二三户人家的地方,各家则要起一个院子,或夯土或用枸骨刺蓬围着,不然猪牛甚至小孩可不好养。
在靠近水源山时,天开眼疾手快,用砍刀砍到了一只在外悠闲吃草的兔子,晚上的肉菜便有了着落。
张氏折了几枝长在旁边的野花椒和山胡椒作佐料。
三人又忙了两个多时辰,看天色不早才撒了石灰从另一条小路返回。
这条小路的左边是带着大片草甸的稀疏树林,有一部分已开荒出小片旱地。
右边是茂盛的森林和大片的蕨啦火(蕨类植物的一种,即铁芒箕),路很窄,距村大概有二里地。
天开走前面,张氏挑着锅碗瓢盆走中间,禹寿压后。
三人一列快速经过越来越黑的森林。
噪鹃、鬼鸮或灰林鸮的叫声此起彼伏,中间还夹杂着类似虫子叫声的河蝗莺、蚁?和斑点鸺鹠,蟋蟀、蝼蛄和纺织娘的叫声混在其中,相当喧嚣。
大约一刻钟后三人过了周家潭,上了一个四面长着椿树、苦楝村,高大的槭树、栾树、乌桕树、青岗栎、苦槠、皂夹、黄金树、米饭树、乌饭树、蚊母树及一些高大凤尾蕨的高山坡。下了坡,又走上几十步便是村墙的北门。
守门打更的孤老炼强公正坐在门边准备关门,看到他们等了下:“这次这们迟,小心虎和豺狼。”看到天开手上拿着的兔子,笑道,“不错,夜饭有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