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营地议事厅里,门窗紧闭,寂静无声,在隔绝了所有光线的屋子里,顾诚静静的坐着,他的身上依旧是那一身不大合身的皮甲套在那身洗的浆白的士子服外边,多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然而,这座城里却没有人敢小看他,因为他拥有智慧,很多人都难以企及的智慧。
“先生,隋大人他们回来了。”门外尹玉的声音透过门的缝隙,打破了议事厅里的寂静。
“知道了!”顾诚站起身来,习惯性的甩了甩袖子,却发现士子服宽大的袖子被铠甲的臂鞲紧紧的束缚住了,这让他甩袖的动作少了一份潇洒,多了一些怪异。
顾诚哑然失笑,旋即向门外走去。
门外,尹玉垂手而立,他同样一身皮甲,腰间挂着一把钢刀。
“走吧!”顾诚脚下没有停留,只是嘴上招呼了尹玉一声,便向着旗台走去。
校场前,凯旋的死军将士们将昆仑人的头颅高高垒起,垒成了一座令人望而生畏的京观。
隋唐等人这次没有站在旗台上,而是跪在校场中央,面对着东城营地死难的家人们。
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隆重的宣誓,语言在这一刻显得无比苍白,敌人头颅在此,愿家人们英灵不远。
死军将士们在隋唐的带领下叩首、叩首、再叩首,为战死的七百御奴营将士,为死难的两千余父老家人。
祭奠完毕,将士们仍在外守灵休憩,隋唐等人已经进入了议事厅,自前夜预备突围开始至今,众人一路马不停蹄,身体和精力已经到了极限。
而且,现在御奴城破、姚崇、尤大勇现下都渺无音讯,尽管石碌还在,但他们的前路已绝,何去何从是现在最紧要的事情。
议事厅里,隋唐坐在首位,其他人分坐两边。
“顾诚,城内情况如何?”不待众人坐定,隋唐便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向着顾诚询问道。
顾诚犹豫了一下,眼睛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姚大人自焚身亡,死前留下遗言:孤城力尽,援绝而死,是我职责所在。此去一步,非我姚崇死所。”
“尤大人于北城阵亡,临死前亲手格杀数十人,箭集胄如猬毛,甲裳尽赤,他仍持刀浴血苦斗,昆仑奴不敢近他,最后用四根长枪架住他的头颈,用狼牙棒击颅而死。”
“陈二虎将军率军转战至城守府外长街,手臂被刺伤,他仍杀敌如刈草,昆仑奴斩伤他左股,他屈着双腿继续死战,最后力竭而亡。”
议事厅里,众人沉默着,只有顾诚一个人在说话,他的声音平淡而毫无波澜,但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的震撼人心。
隋唐抬头望了一眼紧闭的厅门,陈二虎的遗体此时尚在门外的校场上,他死时是何种情况,大家都看在眼里。
而姚崇、尤大勇,只从顾诚的只言片语里,也能听得出来,他们在最后的时刻,是如何的英勇而坦荡。
“壮哉!昨夜城破时,恨不能与之同死。”连横不由自主的赞叹道。
其他人也面露神往之色。
“他们是这御奴城的英雄,亦是我辈今生效法的楷模。”董平慨然说道。
隋唐没有说话,他在想自己与姚崇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是西门送别,那个清隽风雅的老人,那双握惯了笔的手,为连横、为董平,为此刻在座的每一个人整理着兜鍪、顿项、肩吞,犹如一个送儿远行的老父亲,带有余温的指尖与冰冷的铁甲触碰,那是他与他们离的最近的一次。
他在想自己与尤大勇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呢?
好像已经很久远了,城守府垂花门内满脸络腮胡子的尤大勇鄙夷且辱骂着还是仆从军的自己,似乎连面容都已经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深秋的早晨,那个上身赤裸,长刀驻地跪在东城营地门口的身影,布满伤痕的躯体,花白的头发。
他也在想陈二虎,那个号称“双刀二虎,锐莫能当”的沉默汉子,两人同城为将,竟连一杯酒都没能共饮,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遗憾。
“不知道史书会如何记录这一场关于御奴城的战役,是否会像顾诚刚才说的那般。”隋唐双眼出神,喃喃自语。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史书上匆匆翻过的一页,就是他们波澜壮阔的一生,在这座御奴城里我们共同生活了两个多月,这两个月里我们有过争执、有过分歧、甚至有过争斗,我们浴血疆场,我们并肩作战。活生生的他们,到最后不过是寥寥数语,便终结了他们的一生。今日是他们,总有一天也会轮到我们,我很好奇史书会如何记录我们?”
很奇怪,隋唐竟然能笑的出来,大概是太多的痛苦让他过于麻木了,此刻,他望着大厅里坐着的众人,一脸感慨的说道。
“有什么可好奇的,我们自己为自己写史不好么?”顾诚接过隋唐的话,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
连横心中一跳,抬头看了一眼一脸平静的顾诚,不知道对方是有心、还是无意。
“昨夜一战,御奴城百姓十去七八,隋唐,不得不承认,我们败了,哪怕援兵到来,哪怕杀敌数万。”顾诚停顿了一下,没有纠结刚才的话题,而是继续就城内的情况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