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白色的布块被完全展开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正中心一个斗大的黑色死字,然后左右两侧,各有两行字。
左侧写:天日昭昭,北奴嚣嚣,城破家亡,百姓惶惶。
右侧写:赠旗一面,时刻随身,伤时拭血,死后裹身。
“嗡!”
隋唐只觉脑海中一阵嗡鸣。
这,竟是一面死字旗。
他嘴唇颤抖着,一时之间竟不知身在何地,朗星一般的眸子里就只剩下了这面旗帜。
也许不仅仅是他,连横浑身巨震、顾诚喃喃自语,旗台下离得最近的几人集体失神,他们都被这面旗帜彻彻底底的震撼到了。
一个‘死’字,是扑面而来的惨烈和舍命御敌的悲壮,也是女子对于自家儿郎慷慨赴死的不舍。
隋唐的眼睛从此刻正跪在地上的女眷们身上扫过,有清丽脱俗者、有婉约动人者、有慈祥和蔼者。
每一位女子,即便是此刻布衣钗裙,没有珠玉琳琅的装扮,也依旧泛着一种来自于女性最坚韧最深沉的力量。
在这一场有死无生的战争里,女子从来都不是陪衬,城头上血战的男儿,壮怀激烈,悍不畏死,是因为他们每个人的背后都站着这样的一位女子。
“英雄岂敢分雄雌、巾帼从不让须眉。”身后顾诚的喃喃自语,将隋唐惊醒了过来。
他缓缓地转过身去,慢慢的走近旗帜,然后举起仿若千斤的双手,带着一丝颤抖轻轻抚摸着‘死’字上的每一根针脚,他能想象得来女眷们昨夜绣这些旗帜时复杂的心情。
“伤时拭血,死后裹身。”
她们在刺这八个字的时候,应该会想到握着旗子的那双手,有可能就是自己丈夫的、自己儿子的,那是自己最亲最亲的亲人啊!
这是一场盛大的送别,是人间真情对死亡和鲜血最彻底的嘲弄。
“兄弟们,请跪下吧,谢过我们的妻子和母亲。谢这一世的相遇,也谢这一场盛大的告别。”隋唐喊的声嘶力竭,他双眼朦胧的望着杨柳。
校场上将士们一茬接一茬跪了下来,自隋唐以下,无一人站立。
“隋唐无能,不能带着你们的丈夫和儿子活下来,但隋唐立誓,当以鲜血、以生命扞卫这面旗帜。”隋唐清朗的声音带着哭泣在校场上响起。
这一刻的校场,是铁骨柔情的碰撞,战场的杀伐之气与家人的绕指柔情紧紧交织在一起。
汉子们手握刀枪泪流满面,女人们亦是眸子里噙满了泪水,她们强忍着悲痛,用那如水的目光抚慰着她们的丈夫和儿子。
这一刻,在即将面临的死亡面前,隋唐看到了人间最美的一面。
这一刻,隋唐觉得,即便他身死,也已无憾!
“天日昭昭,北奴嚣嚣,城破家亡,百姓惶惶,赠旗一面,时刻随身,伤时拭血,死后裹身。”
校场上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将士们沉浸在家人的不舍与即将赴死的悲壮里,久久不能释怀。
一遍又一遍,直到所有人的声音都渐渐嘶哑。
“顾诚!”等声音完全停歇下来,隋唐再次嘶哑着声音开口叫道。
“在!”身后传来顾诚同样嘶哑的回答声。
“一百零八面死字旗,取十二面留存。另外九十六面,三曲及御奴营各授旗二十四面。”
“是!”顾诚朗声作答。
随后,抚军营的人上前,从女眷们手中郑重的接过旗子,该留存的留存,该授旗的授旗,等忙碌完,已经是辰时末了。
隋唐抬头看了看天色,低声对顾诚说道:“继续吧!”
顾诚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拱了拱手。
“祭浩气堂!”顾诚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嘶哑在校场上响起,然后将士们对着浩气堂的方向,再次拜倒。
“祭英魂碑!”顾诚的声音再次响起,将士们第三次拜倒。
“死军礼成!”一次又一次的呐喊,让顾诚的声音愈发显的嘶哑。
然而终究是成了!
一拜至亲恩、再拜浩气存,三拜英魂归。
人还是那些人,然而,当顾诚的声音第三次响起,一支百战不死的军队出现了,出现在这小小的军营,出现在了这被遗弃的边荒孤城。
日升月落,时间在流逝,死军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北城上支起了三十口大锅,蝎子、蜈蚣、蛇、粪便,只要城中能搜罗到的,都被倾倒在大锅里,浸泡过的箭枝一捆又一捆的摆放在了城头上。
这是隋唐的主意,箭枝匮乏,雷石滚木将尽,再加上不久后死军将整体退出北城防守,守城力量大大削弱,必须有一些其他的手段。
否则,御奴城根本挡不住已经疯狂的拓跋通。
今夜,突围计划就要开始了。
隋唐牵着洛冰、洛河,带着杨柳走在御奴城的街道上,他想再走一走,这座御奴城承载了他在这个世界几乎全部的记忆。那些熟悉的街道,那些熟悉的人,他想在临走之前再好好看一看。
此刻,他正坐在李婶家的院子里吃着馄饨,洛冰洛河的嘴里则塞满了葛大叔的狻猊红枣,张嫂也端着刚出炉的胡麻饼,从门外快步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