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于地。父亲所行所为,与其道为家族昌荣,不如言为一己私利。而为利为己,甘当祸国妖言者,便就生时富贵!死后亦会遗臭万年!孩儿深知,今日损了此碑,仍会有后继者。却这般祥瑞之行,祸民之为,孩儿不愿从之,亦将反之。更周天骄不是个蠢货,七殿下有疼爱阿妹的心思是好,却若伤透了她的心,她之不受,再多的热血也是枉然。”
夜风习习,谢蕴之的声音比山中的寒风更要冷上几分,沉洌至极,忧痛至极,直如深井中寒沉的漩涡。
因了他这话,谢浔自眼底都燃起了不可抑制的怒火,他沧桑的眼直是盯了谢蕴之一会,半晌,才怒不可竭地握紧了拳头,愤愤地骂道:“不孝子!不孝子!七殿下早言你有不臣不孝之心,却为父信你太过,竟叫你差点坏了我的好事!你以为你这就是忠义么?你以为你这就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了么?孽子!你今日所行,又与那枭獍有何区别?”(枭是吃母的恶鸟,獍是吃父的恶兽。)
说着,谢浔又是一顿,他直是狠狠地喘了几口气,才冰冷冷的,面无表情地说道:“为父今日只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就此认了错,此事过往不究!却你若死性不改,一意孤行,便就莫怪为父无情,从此与你恩义两绝!”
“恩义两绝?”四下寂寂,夜莺哭啼,谢蕴之良久才抬起脸来。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谢浔的话,憋得发红的双目直直对上了谢浔震怒苍老的面容。眸中浸着黯黑夜色,英俊的面上沾着鲜血,他就静静地盯着谢浔,盯着他,他回忆起了过往,回忆起了那些在父亲肩上嬉笑的日子,回忆起了他被族老领回本家,离开父母兄弟,孤身受教的日子。他还想起了呕血而死的母亲,入宫为姬的谢釉莲,受殃避世的谢永之,一遭横死的谢永清。这就是他们今日富贵的代价,而这些代价,远远尚还不够。
往昔的记忆层层汹涌涌来,逼得他的泪水都有些抑制不住。
终于,谢蕴之湿了眼眶。终于,他攸的自嘲一笑,忽的,就颓然若是老僧入定般的,意色萧然地说道:“孩儿不孝,便就只能做那忤逆的枭獍了!若父亲实要一意孤行,便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罢!”
院中死寂般的宁静可怖,周如水目瞪口呆地望着幺漓,素净娇美的小脸上全是不可置信,她缓了缓神,半晌,仍是不信地道:“除族?他整日里与笔墨纸堆为伍,能犯什么大错以至除族?”
听周如水这么一问,幺漓脸上哀痛更甚,他苍白着脸,只是含糊其辞的,颓唐含泣地回道:“道是二爷生性冷漠,无近人情,不孝父母,不悌兄妹。”
“不孝不悌?”闻言,周如水挑了挑眉,几乎讽刺地笑出了声来,她冷冷的嘲讽地摇了摇头,几乎冷笑着说道:“道他抗简孤洁,高自标青我是信的。但若道他不孝不悌,就实在是莫须有之过了!”
说着,她缓缓扫过这寂静的庭院,高贵无比,却也冷漠无比地说道:“本宫至今唯见他落过一次泪,彼时,我俩都尚年幼,本宫以砚台砸了他,他气急狠咬了本宫,一时便俱落了泪。本宫见此便觉好气,就去问他,’痛邪?叫你日日臭如石,却还不是被疼哭了么?’可你知他答甚么了么?他道’非为痛,身体发肤,不敢毁伤,是以啼耳。’”
不远处,枝头花开烂漫,清风一吹,便纷纷扬扬飘落而下。
周如水偏头望去,也知如今人去院空,说了再多都是枉然。遂便亲自自夙英手中接过玉简请柬递向幺漓,小脸一凝,分外认真地说道:“你去与谢浔说一句,便道本宫的及笄礼上,若是谢二未至,谢家的姑子郎君们,便俱都莫要来了。”
她这分明是尽一己之力表明了态度,而幺漓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请柬,满是泪的面上也是一怔。这时,他才终于醒过了神来,先道一声:“殿下稍后。”便回身往屋内狂奔而去。
须臾,便见他捧着个卷轴急跑了回来,小心翼翼地将卷轴递向周如水,哽咽地说道:“殿下,二爷临走前,给您留了话,道是,六姑子的死,您无需歉疚,知足者不以利自累,她是咎由自取。”说着,幺漓又抹了一把泪,指了指周如水捧在怀中的卷轴,忐忑小声地说道:“这幅画,二爷废了好些功夫。若您见了能心中欢喜,他便知足了。”
闻言,周如水忙是展开画来,卷轴轻启,便见画里的小姑娇艳如花,杏眼圆瞪,活生生就是她与他呕气闹别扭时的嗔骂模样。而在这幅画上,谢蕴之只堪堪在留白处提了四个字,别时容易。
一时间,周如水百感交集。
她这次来,是真想与他致歉的,她想同上回与谢釉莲言说的一般,也向他辩解,向他坦诚,她虽言之太过,却真未想过要叫谢永清死。她也预想过,他或许会同往日里一般,任她如何缠着他喋喋不休,都只冷漠地回她一声:“蕴之不敢怪罪殿下。”
却她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会与她说,知足者不以利自累,她是咎由自取。她更如何也不会想到,谢浔会容不下他!谢家会将他除族!一场灾祸过去,谢蕴之却就成了那最最该死的替罪羊!
别时容易!望着这四个字,周如水仿佛看见了谢蕴之,看见他疏离淡漠的眉目染上了轻愁,看见他沉静而洒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