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周如水的身侧,就只余下炯七一人了。
炯七扶着她自马车上下来,也不禁叹息道:“您方才逃了便是逃了!如今,最好的时机却已是过了!”
即便谢蕴之领着谢家家军不停地在救人,即便左卫精准又神速,不久便充当了救援中的主力。却即使如此,依旧是杯水车薪。
太多人惊惧到找不着方向,太多人被杂物绊倒呼痛不前。大地震了又震,这场浩劫仿佛永不会停了似的。就连周如水也险些被巨石砸中,炯七的话音才落,她身后的车厢就被砸出了一个大窟窿。
四下黑漆一片,四面慌乱凄惨,看不见天空起落的飞鸟,却听得见它们的凄叫。看不清满地的尸骨狼藉,却闻得见焦灼血腥的味道。哭痛连连,呼唤声此起彼伏,有去而又返的寻亲之人,更有颓丧绝望的惨叫,他们悲呼:“吾命休矣!”他们悲呼:“再难回天!”
这是天灾,也是天人之战,落日会缓缓沉入山后,亦会再度升起。可有些人的宿命,却已然在此落了幕。
借着夜明珠微微散出的荧光,周如水静静远眺着周边的景象,她的面上,也终于浮现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沉敛与凝重。不知是自嘲,还是叹息着,她轻轻地说道:“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若我逃了,便配不上万民供养,也当不起左卫之主了。”
说着,她淡然地将夜明珠递给了炯七,看着他,冷静地说道:”走吧,咱们可不能光顾着等死。“
逃出峡谷的这条路,明明不长,却早已胜过了荆棘之道。
雷鸣风啸,推搡无路,粗砺的风沙一遍遍地擦过周如水的面颊。为免踩踏到地上的尸体杂物,周如水紧抓着剑鞘,跌跌撞撞地紧紧跟在了炯七的身后。
却忽然,正前方炸响起一声“轰隆”,紧接着,炮息声盖过一切,砰,砰,砰,接二连三的焰火出人意料地自天际绽开,澹荡如潮,照亮了夜空,也照得峡中亮同白昼。
顷刻间,慌乱哭泣,无绪狂奔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周如水的脚步也是一顿。她纤眸微张,怔怔的,艰难地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天空之上,红的,黄的,蓝的,白的,诸色火花次第地冒了上来。呆呆地看着它们一朵接着一朵,乍明乍黯,亮得叫人心安。
她忽然就想起,大年夜里,也是在这样骤明骤暗的漆黑之中,王玉溪覆着她的手,一字一顿地对她道:“阿念,愿你新岁安康,百福不断。”
或许,人与人之间,是真的有心灵相通的。这一瞬,她忽然就破天荒地觉得,来人是他,是她的三郎来了!遂,周如水想也未想就松开了剑鞘,奋力朝着烟火燃起的方向,狂奔而去。
终于,在众人欢呼雀跃的呼喊声中,她看见了他!
所有人都是狼狈的模样,疲于奔逃的众人是,镇定自若的周如水是,却只有去而复返的王玉溪不是。她看见他高高坐在马背之上,白袍玉带,端庄孤洁。他漆黑深邃的眸子仿若深潭,好似只要他愿意,展眉蹙眉之间,便可见花开花落。
一片狼藉之下,因了他的到来,四面都在欢呼。
“是三郎!是琅琊王三来了!”
“是!是三郎!三郎领着青云十六骑与王家家军来救咱们了!”
“对!对!顺着烟火走!那头便是出路!”
“三郎心慈,去而复返!焰火燃处便是出路!焰火燃处!便是出路!”
终于来到王玉溪的身侧,周如水并未像旁人一般继续往远处逃去,她只是静静地于谷口处站在了他的身旁,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袍袖。
见到了他,来到了他的身边,她的惶恐,她的戾急,她的强撑,都在他的注视下消于了无形。缓缓地,她忽然就不愿意再忍了,忽然就任由自个眼中的泪水簌簌地落下。
见到周如水的身侧只有一名左卫,王玉溪的眼神微微有些晃动,他清润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忽然,就低低地问道:“知危难避,却迟于自救,小公主不怕枉送了性命么?”
闻言,周如水的泪水更盛,她的头发早便被吹乱了,标致的小脸更满是狼狈。风卷着砂砾雨雪一阵阵地刮着,她望着他,一双杏眼亮得惊人,有些依赖,有些委屈,更有些埋怨,她亦是低低地反问他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三郎何故去而复返?”
听了她的话,他清澈的明眸朝她看去,盯着她逐渐蹙笼的眉心,轻轻晒道:“皆因阿念在此。”却转瞬,在她愕然的神情之下,他又是轻轻一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里,隐于大氅下的手掌轻轻地勾住了她的手指,须臾,更是似真似假地继续说道:“百年琅琊王家,本就是这么来的。”
他简简单单一语带过,好似打着禅机,却周如水一瞬就懂了。
以势服人,不过过眼云烟。以德服人,才得细水长流。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百年士族的名望清誉,全不是空穴来风轻易就能得来的。若是试炼,他们得一次次的在泰山崩前,临而不瞬。若是灾祸,它们也必须得硬扛着的,一次次的知危而不避,甘当于人前。如此的千锤百炼,才能有所谓的风骨,所谓的士族名望。就如他们皇室一般,只有承苦于民前,才能得以民心,得以天下太平。
周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