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宫墙泛着严肃沉闷的暗红,福宁殿的金顶之下是长明的宫灯。
豫帝把玩着手中坠着幽兰穗子的绞丝纹玉连环默默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韩内官走进殿中,他才回过神来。
“陛下,德妃娘娘来了。”
“让她进来吧。”
豫帝将手中的物件搁置在桌案边,抬头看着德妃走进来。
身形纤瘦的德妃此刻依旧一身道袍,手持着拂尘,像是刚将崇和殿的法事与道人们安排妥当。
德妃例行作了揖,被豫帝免了礼起身,一眼便看见桌案上的小玩意儿。
“陛下这是又想起惠妃姐姐了。”
豫帝没反驳,只是暗自拿起那玉连环,拨了拨幽兰穗子。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朕也总算明白惠妃为何要让朕不停地梦魇,她是在怨朕。”
德妃摇摇头:“惠妃姐姐是良善之人,臣妾也说过,陛下身上并无邪煞,她只是无法转世,不得已才希望借此能将冤情洗清,好在端王不仅为她找到了人证,还将当年七皇子一事一并挖了出来。”
“那件事如今还没有定论,得看能审出什么......”
豫帝本想反驳,说到一半自己便不由得停住了。
德妃走过去握住豫帝那只抓着玉连环的手,安慰地拍了拍:“其实陛下心里已然有数了,不是吗?若非亲眼所见,端王怎能说出夹竹桃之事,曹淑仪的反应为何那样激烈,弦止又为何无法反驳?”
豫帝罕见的一阵沉默。
半晌,他叹了口气:“是啊,是朕听信了那宫婢的伪证,冤枉了惠妃,朕于她们母子二人有愧,现下都不知应当如何补偿才好。”
“如今的三位皇子之中,太子殿下居于东宫,瑞王养在舒妃膝下,城中亦有自己的王府,唯有他还寄人篱下,臣妾瞧着都觉可怜,更别提外头人如何说他,刚好他如今压制了煞气,不如趁此赐座宅子给他,如何?”
德妃温柔地笑着,一甩拂尘,将自己的盘算道出来。
谁知豫帝却皱了皱眉头:“虽然他经过左卿的教养如今好了不少,但那孩子秉性还是颇有问题,他利用广安侯嫡子要挟其放弃政见,实属不妥,若是无人教导,怕是又要闯出不少祸事。”
那只老狐狸入宫,原来是在这给端王使绊子呢,怪不得昨日豫帝刚入崇和殿时,连正眼都不愿瞧端王一眼。
德妃眼神闪了闪,心下已然有了主意。
“这孩子少了至亲关爱,性情自然会越发冷漠,若是陛下不嫌弃,臣妾愿意代惠妃姐姐照顾他,也好叫他多学些东西,不至于将来一事无成,出去丢了陛下的脸面。”
豫帝沉吟了半晌道:“你若愿意,倒也不是不行,明日朕问问左卿,再做决定。”
德妃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将那只玉连环从豫帝手中接过。
“此物是惠妃姐姐的遗物,其上多少余有姐姐的因果,以免陛下伤神,不若将此物赐予臣妾吧,臣妾愿将此物奉于三清像前,日日祈愿,助姐姐早日脱离因果苦难,转世轮回能得平安顺遂。”
豫帝重又朝她手中望了一眼,摆摆手,随她拿去。
出了福宁殿,容絮跟在德妃身后,主仆二人走了一阵,德妃才将手中那只玉连环交到容絮手中。
“今夜找人将这玩意儿的样式拓下来做个仿品,明日叫高烨将它拿给端王,他母妃的物件都被冷宫那场大火烧光了,那孩子连个能缅怀的东西都不曾有,这东西放在皇帝手中也是无用,倒不如给真正需要的人。”
德妃眉目泛着月辉的冷光,方才假笑了太久,如今脸上一丝表情都懒得再做。
容絮只将那玉连环拿帕子包好,揣进怀中,低低地应了一声。
“是。”
第二日的法事分外顺利地举行完毕,豫帝为惠妃追封了谥号嘉仪贵妃,告祭太庙,昭告天下。
众人散去之后看,韩内官知会封斩夜和高烨去御书阁一趟,据德妃的消息,应该是弦止的审问结果已经出来了。
两人很快便被内官引入阁中,一进去,就见豫帝坐在桌案前,左付鸿、邹皇后同德妃也都在。
豫帝见两人进来,停下手中正批的奏疏,将朱笔搁置在一边道:“都来了。”
高烨和封斩夜齐齐行礼。
“参见陛下。”
豫帝看着面前两张年轻的面孔,赞许地点点头:“嗯,都免礼吧。”
“今日叫你们来,是想对昨日之事做个了结。”
豫帝首先看向高烨:“高烨,你报信及时,命人保护端王有功,朕特许你即刻封为小永宁侯,另赏赐彩缎十匹,黄金百两,以示嘉奖。”
此话一出,邹皇后的脸色便难看了几分,那些财物赏赐倒没什么要紧,可如此轻易便定下将来直接承袭爵位,这封赏有些重了吧?
她邹家乃是国之重臣,她那几个侄儿才能得到的殊荣,竟被这小子以如此一件小事得了去,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若不是德妃仗着自己祈来瑞兆,他们高家如今还在江南的穷乡僻壤里挣扎呢,哪有机会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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