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阻且长(1 / 3)

尹风愣愣抬着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然而她其实听清了,以至于短短一瞬间,稚嫩脸庞上那强作出的冷硬颜色便褪了下去,只剩刚哭完的一双红肿的眼。

眼中水光泛滥,不由自主地已滋生出名为希冀的情绪。

待得回过神,她急忙撇开脑袋,迅速用手背去抹眼睛,擦得干涩,才转回去重新看明光。

然而大抵是觉得自己表现得太没骨气,便不说话,硬生生憋着不出声,就那么盯着明光看。

明光却不仅丝毫不恼,反还笑得愈发灿烂了。

她恣肆无畏,素来睚眦必报,才鲜有人敢招惹。

但对这尹风,实在计较不起来,也实在无可计较。

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

愚笨吗?

知晓仗着自己年岁小、身板瘦,扮成个男孩模样,并狠心将嗓子抠哑,不露一点破绽。

知晓一事她若不管,那众多官员见风使舵,也不敢管。

聪明吗?

一心救姐姐、为姐姐报仇,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做了棋子毫无所察,还感恩戴德。

一边将状纸递给她,一边又不信她所言,不信新朝与旧朝天差地别,不肯去京兆府再告一次状。

冲动、天真、倔头倔脑。

但也勇敢、坚韧、不屈不挠。

运气不好,生于微末,生在糜烂前朝的都城里,跌到权贵脚下吃尽了苦头。

运气也好,挺过了最艰难的年岁,等到了改朝换代、明主天下。

所以,明光并不觉得尹风做错什么,也完全不将她先才在朱雀门外的言行放在心上。

乱世虽平,百废待兴,新朝虽立,沉疴难祛。

天下初定,道阻且长……

当今的景国,同尹风一般的人太多太多,明光哪能个个都同他们计较?

她站在天地间,便能吸引无数敢于鼓起勇气从黑暗中跑出来的人。

尹风正是这其中之一,不过在她面前摔了一跤。

——那她合该,扶她起来。

一次不够,两次,三次,又有何妨?

她能跑到她面前,便已很勇敢了。

明光弯下腰,一手捞过尹风膝上装着油渣的纸包,一手握住尹风的臂,再次将她扶了起来,而后直接拎着她走。

边走边问:“你知不知晓,这是哪儿?”

尹风吃力地跟上明光的大步,根本没精力乱想,便被她带着问:“哪儿?”

明光低头看她一眼,意味深长道:“光德坊。”

尹风露出讶色,恍惚了一下:“光德坊……”

“是啊,光德坊。”明光兴致盎然,“你说巧不巧?京兆府在光德坊,有人正好也跑到了光德坊,找了个角落偷吃偷哭。”

尹风立驳:“我才没有偷吃!那是屠户娘子送我的!”

明光如愿道:“啊……没有偷吃,所以只有偷哭。”

尹风脱口而出:“我也没有偷哭!”

明光“哦”了声,问:“那尹风姑娘方才干嘛呢?”

尹风气呼呼扭过头,不出声了。

但脚下还紧紧跟着明光。

明光却掰过尹风的脑袋,单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丢的东西,还要不要?”

纸张被撕得太碎,只能用浆糊粘在新一张纸上,看起来便厚了点,挂在眼前,能直接挡去大半的光。

尹风微微睁大眼,好一会才认清,脚下当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幸而明光还抓着她的领子,稳稳给她提了住。

尹风伸出手,明光却一下收回了状纸。

尹风于是无措地看着她:“望侯……”

明光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

尹风咬住下唇,一瞬便被悔意淹没:“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跟您说话的。更不该意气用事、竟还同您耍起脾气来……我真是天底下最蠢笨的人了。”

明光笑了声:“道歉我收下了,其他的话,我便当没听见——”

她低头去看尹风,玩笑的口吻,眼神却极认真,“我可从不帮蠢笨的人,你莫要坏了我名声。”

尹风发窘,忙又道歉:“对不起……”

明光没再应,只将粘好的状纸塞进她手里:“拿好了。”

“嗯……”尹风当即攥紧,牢牢压在胸前,“谢谢您。”

明光却已转开目光。

尹风于是只能看见半张线条利落的侧脸,被晨光温柔笼罩。

她的心中顿时也淌过一阵暖流。

感觉胸膛里那颗心脏,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蓬勃有力。

半刻钟后,二人便走到了京兆府。

但齐齐愣在了外头。

尹风张了张嘴,犹疑道:“望侯……”

明光也张了张嘴,然而喉结滚动,一时竟吐不出个字来。

京兆府大门敞开,府门内外,挤满了粗布灰衣的百姓!

莫说人头攒动,便道一句“人山人海”都不算过!

甚至明光二人身后,还有不少人赶着跑来,一头扎入人群,焦急地往里挤。

知道的是来京兆府报案,不知道的还以为到西市赶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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