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老皇帝的所谓恶民,根本是北地世家与狗官拿刀架脖子上逼出来的!前朝未乱时,北地便已饿殍遍野;今陛下登基,分明天下大定再无战乱,怎却有更多的百姓争相逃离北地?你可知短短十日,南下的流民竟便有十万之数!”
她突然抬起头,看着最前方裴龄跪拜景帝的背影,竟缓缓站了起来:“裴龄。”
“你说,北地百姓所苦,当真是战乱吗?”
裴龄自是看不见明光动作。
但他咬紧牙关,竟也抬起了头,望向景帝,露出满脸错愕:“陛下!望侯所述,臣皆闻所未闻!敢问这些事,望侯都是从何处知晓?若、若北地真如望侯所言……那看来是,臣深居洛京,为人所骗了……”
他说着眼皮往下一跌,目光游荡,慌得飘无定处,好似真陷入了自疑之中。
但景帝只居高临下地看着,面无情绪,一言不发。
裴龄装得分外认真,自然看不见景帝模样。
但他听见后方殿门处,又传来了明光的声音。
“深居洛京,为人所骗……”她好奇道,“为谁所骗?你的好女婿,信州‘应二爷’吗?”
她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裴龄!难道你担心的根本不是北地百姓受苦——而是自己的金山崩塌?”
裴龄瞳孔剧缩,猛地扭过头去:“你在胡说些什么!”
然话一出口,他心中立即大叫一声不好,于是根本没心思注意明光站起来的事,只连忙回过头望向景帝:“陛下明察!臣与那应家虽为姻亲,但息女早在四十年前便嫁去,彼时,桓帝初登宝座,朝野尚清、四海仍安平,北地虽寒,民生却不坚,百姓丰衣足食并非难事,也正因此,臣才愿意将女儿远嫁。只是信州与洛京实在遥远,不过三年,便只书信往来,后天下生乱,则彻底断了联系!莫说应家,臣与息女都已有五六年不曾通信!”
“什么金山崩塌……臣何来金山?”
“臣今日于税制所言,字字句句,毫未徇私!天地可鉴!”
明光站在殿门前笑:“你说没有就没有?口说无凭,陛下缘何信你?”
景帝未言,但看向裴龄的目光并不冷漠,反还隐隐露出了抹无奈。
裴龄心中一喜,加之早有准备,自是毫不犹豫:“陛下现在就可以派人去老臣家中搜查!”
明光不可思议:“谁会把密信脏银藏在家中?”
裴龄一口气憋在胸口,忍道:“陛下可依臣家中契据,搜查臣名下所有宅业。”
“密信脏银不会藏在家中,契据就会全部藏在家中了?宅业既能记在你名下,怎就不能记在他人名下?”明光好笑道,“你究竟是把我当傻子,还是觉得陛下好糊弄?”
裴龄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实也分不清究竟是面对景帝紧张的、还是被明光的嚣狂气的,只知自己的忍耐几乎已到极限。
用力深吸一口气,正欲强将情绪压下。
“够了。”景帝终于出声打断,还微微皱起眉,显露出一分不耐烦,“明光,不得再放肆。”
说完,扫一眼伏地的群臣,转身回座,“都起来吧。”
明光闭了嘴。
便见李鹤第一个起身,崔正平随后。
其余新臣偷偷瞄见,忙才陆续起来。
最后是裴龄身后的旧臣们。
裴龄却没起。
景帝见了一默,良久,似叹一声:“裴卿……”
裴龄立即道:“陛下,臣在。”
景帝:“你这是何意?”
裴龄张了张嘴,老脸皱成一团,尽显苦痛:“臣不知如何自证清白,愧对陛下的信任,实不敢起。”
景帝静静看了他一眼,终究将目光上移,远投向门口:“明光,你可知错?”
明光竟毫不犹豫:“臣知错。”
景帝:“错在何处?”
明光神色坦然,规规矩矩道:“陛下已告知,是明光殿上放肆。”
景帝声音冷了几分:“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明光当即叩首拜谢,声音也终于闷了几分:“臣领旨。谢主隆恩。”
景帝这才重新看向裴龄:“裴卿。”
裴龄虽对明光的责罚全然不满,甚至更觉生气,但心中也知,时至此刻,这台阶他该踩了。
便道:“多谢陛下,恕臣之无礼。”
岂料跪得太久,年纪又大,还没完全站起来,两腿膝盖便不受控制地齐齐一软!
“裴公!”
后方立即响起一片惊呼。
幸而几人眼疾手快,险险扶住了他。
裴龄缓了片刻,终于能自己站稳。
几人这才退回他后方。
景帝竟也不管,由着他们跟在裴龄身后,单独列队而站。
只见景帝目光扫过一圈,停在了殿左文官队伍前方。
不知看到了谁,眉梢竟微一动。
唇瓣翕动欲言,不知想到什么,又将目光一转,重新看了眼裴龄。
裴龄刚要思索,脑中立时冒出“观弘义”三字。
只是,景帝为何欲言又止……
裴龄眼皮一跳,瞬间反应过来!
果然,景帝道:“新税之事,众卿可还有人选?